金陵城中有個走方牙醫(yī)，姓程名硯秋，字子墨，原是杏林世家子弟。其父程頤曾為太醫(yī)院御醫(yī)，因誤診王公貴戚之疾，被革職抄家，郁郁而終。程硯秋流落民間，只得靠祖?zhèn)鞯陌窝朗炙嚭冢诮诸^巷尾擺個"程一牙"的布幡，勉強維持生計。
這年梅雨時節(jié)，連月陰雨綿綿。程硯秋生意冷清，三日未曾開張。這日黃昏，他背著藥箱在城南游蕩，忽逢暴雨，只得躲入一座破敗的山神廟避雨。
廟中蛛網(wǎng)密布，神像金漆剝落。程硯秋正欲尋個干凈處歇腳，忽見神龕后竟坐著一位老者，鶴發(fā)童顏，正就著殘燭翻閱書卷。老者見有人來，也不驚訝，反招手道："小友何不過來同坐？"
程硯秋上前施禮，見老者手中醫(yī)書頗為奇特，封面上書《牙疼咒》三字。老者笑道："老朽見你藥箱中器械精良，想必是牙醫(yī)？"
"慚愧，不過是混口飯吃。"程硯秋嘆道，"如今天下名醫(yī)輩出，誰還找游醫(yī)治牙？"
老者將書遞給他："此中有秘術(shù)，可解你困境。"程硯秋翻開一看，內(nèi)中記載種種奇術(shù)，能以咒語止牙疼，無需用藥石針砭。
"這..."程硯秋將信將疑，"世上真有此等奇術(shù)？"
老者捋須微笑："你且試試。"說著，取過程硯秋右手，在他掌心畫了道符，"明日若有牙疼患者，你握其手念'齒痛齒痛，如影隨風(fēng)，疾疾而去，莫留此中'，疼痛立消。"
正說話間，廟外雷聲大作。程硯秋一恍神，老者已不見蹤影，唯余那本《牙疼咒》在他懷中。若非書上余溫猶在，幾疑是夢。
翌日天晴，程硯秋在城隍廟前擺攤。午時剛過，有個綢緞莊的伙計捂著腮幫子前來求醫(yī)，說是牙疼三日，夜不能寐。
程硯秋想起昨夜奇遇，心念一動："此法若靈，可免拔牙之苦；若不靈，再拔不遲。"便按老者所教，握住伙計右手，默念咒語。
說也奇怪，咒語方畢，那伙計瞪大眼睛："奇了！不疼了！"他咬了咬牙，"真的一點不疼了！"
程硯秋心中暗驚，表面卻不動聲色："此乃家傳秘術(shù)，今日與你有緣，分文不取。"
伙計千恩萬謝而去。不多時，竟引來十余個牙疼患者。程硯秋一一施術(shù)，無不立見奇效。不到半月，"程一牙"的名聲傳遍金陵，連富戶人家都派人來請。

這日，程硯秋被請到城南李員外府上。李員外年過五旬，牙疼月余，諸醫(yī)束手。程硯秋如法炮制，咒語念罷，李員外疼痛頓消，大喜之下，贈銀五十兩。
程硯秋回到租住的小院，正自歡喜，忽聽隔壁傳來凄厲慘叫。出門一看，卻是賣炊餅的王老漢在地上打滾，口中嚷著牙疼。程硯秋心中一動："莫非..."
他細(xì)問時辰，王老漢開始疼痛之時，正是他為李員外施術(shù)之際。更奇的是，他幫王老漢解除疼痛后，李府家丁匆匆來報，說員外牙疼復(fù)發(fā)，痛不欲生。
程硯秋恍然大悟——那咒語并非消除疼痛，而是將疼痛轉(zhuǎn)嫁他人！他急忙翻看《牙疼咒》，在夾層中發(fā)現(xiàn)一頁小字："咒術(shù)逆天，慎擇承受之人。若害無辜，必遭反噬。"
程硯秋輾轉(zhuǎn)難眠，思及日間所為，冷汗涔涔。翌日清晨，他尋到城西破廟，想找老者問個明白，卻見廟門緊鎖，似久無人跡。
正當(dāng)躊躇，忽見街頭幾個惡霸正在欺凌賣唱的盲女。程硯秋靈機一動，上前為盲女解圍，又故意與惡霸頭目趙五搭話："趙兄近日可好？"
趙五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好得很！"話音未落，忽地慘叫一聲，捂住了嘴——原來程硯秋暗中對他施了咒，將李員外的牙疼轉(zhuǎn)嫁過去。
趙五疼得滿地打滾，眾惡霸慌忙抬他就醫(yī)。盲女向程硯秋道謝，程硯秋卻心中暗喜："原來此術(shù)還能懲惡揚善！"
自此，程硯秋專挑地痞惡棍作為疼痛承受者。不出半年，他不僅賺得盆滿缽滿，還得了"程善人"的美名。昔日破落的程家老宅被他贖回，修葺一新，門前車馬不絕。

這日，鹽商周老爺攜重禮登門，言其獨子牙疼月余，請遍名醫(yī)無效。程硯秋到周府一看，那周公子面色青白，已疼得脫了形。
"先生若能治好小兒，愿以半數(shù)家產(chǎn)相贈！"周老爺老淚縱橫。程硯秋聞言心動，但轉(zhuǎn)念一想："尋常惡人的承受力怕是不夠。"
正猶豫間，忽見窗外有個賣花少女走過，約莫十四五歲，瘦弱不堪。程硯秋心一橫："這丫頭貧病交加，橫豎活不長久..."便假意出門買花，趁機握住少女手腕，將周公子的疼痛轉(zhuǎn)嫁過去。
少女猝然倒地，口吐白沫。周公子卻一躍而起，直呼饑餓。周家大喜，當(dāng)即兌現(xiàn)諾言。程硯秋得銀萬兩，卻心緒不寧，匆匆離去時，仿佛聽見賣花女凄厲的哭喊在耳邊回蕩。
三日后，程硯秋正在院中賞梅，忽覺左邊大牙隱隱作痛。起初不以為意，誰知疼痛愈演愈烈，到了夜里，竟如千萬鋼針同時扎刺，痛得他撞墻自殘。
家仆請來城中名醫(yī)，皆束手無策。程硯秋心知是咒術(shù)反噬，強忍劇痛翻出《牙疼咒》，見最后一頁竟浮現(xiàn)出先前未見的小字："咒術(shù)傷人，七倍反噬。貪念一起，萬劫不復(fù)。"
正驚駭間，門外傳來熟悉的咳嗽聲。程硯秋掙扎著開門，正是當(dāng)初山神廟中那位老者。老者嘆息道："當(dāng)日授你此術(shù)，本望你濟世救人，不想你貪心日盛，竟害無辜性命！"
程硯秋跪地痛哭："弟子知錯了！求仙長解救！"
老者搖頭："此術(shù)本是你程家祖?zhèn)鳌．?dāng)年你父程頤在太醫(yī)院時，曾用此術(shù)將貴妃牙疼轉(zhuǎn)嫁宮女，致其慘死。后被同僚揭發(fā)，才落得那般下場。"
程硯秋如遭雷擊，父親臨終前痛苦扭曲的面容浮現(xiàn)眼前——原來也是受咒術(shù)反噬！
"那賣花女昨夜已死。"老者冷聲道，"你害一命，須受七日噬骨之痛。若能挺過，尚有一線生機。"
程硯秋叩頭出血："如何補救？"
"散盡不義之財，自受其痛。"老者留下這句話，飄然而去。
此后七日，程硯秋經(jīng)歷了生不如死的折磨。他將家產(chǎn)變賣，一半賠償賣花女家人，一半賑濟貧民。自己則搬到城郊茅屋居住，每日忍受著比死還痛苦的煎熬。
第七日黃昏，疼痛忽然消失。程硯秋對鏡一照，滿口牙齒竟已全部脫落。他摸著凹陷的牙床，反而笑了："報應(yīng)，報應(yīng)啊！"
從此，金陵城中少了個"程一牙"，多了一個專為窮人免費治牙的無齒郎中。他再不使用咒術(shù)，只以尋常藥石治病。奇怪的是，凡經(jīng)他手的患者，疼痛都會減輕大半。
有人說，曾見程硯秋深夜跪在賣花女墳前懺悔；也有人說，那老者實則是山神化身，專來點化于他。一年后，程硯秋悄然離開金陵，不知所蹤。唯那本《牙疼咒》被留在山神廟神像后，等待下一個有緣人——或是下一個貪婪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