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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金瓶梅》第五回,開篇詩曰:
參透風流二字禪,好姻緣是惡姻緣。
癡心做處人人愛,冷眼觀時個個嫌。
野草閑花休采折,真姿勁質自安然。
山妻稚子家常飯,不害相思不損錢。
清河縣的街巷彌漫著潮濕的水汽,青石板上印著深淺不一的泥腳印,恰似這市井中藏污納垢的人心。
鄆哥被王婆打得鼻青臉腫,懷里歪斜的雪梨籃簌簌發抖,少年通紅的眼眶里不僅含著委屈,更燃著一股不滅的怒火。
他在街角徘徊時,忽聽得幾個閑漢嬉笑著議論:
"那武大郎還蒙在鼓里,婆娘早和西門大官人在王婆茶坊里......"
話音未落,鄆哥捏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 這世道容不得正義沉默。
當挑著炊餅擔的武大佝僂著背經過街巷時,鄆哥故意高聲調笑:
"這幾時不見你,吃得肥了!"
武大憨厚地撓頭,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
"我只是這等模樣,有甚吃得肥處?"
鄆哥道:
“我前日要糴些麥稃,一地里沒糴處,人都道你屋里有。”
武大道:
“我屋里并不養鵝鴨,那里有這稃麥?”
鄆哥道:
“你說沒麥稃,怎的賺得你適肥搭搭的,便顛倒提你起來也不妨,煮你在鍋里也沒氣。”
武大道:
“小囚兒,倒罵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漢子,我如何是鴨?”
鄆哥湊近壓低聲音:
"你老婆不偷漢子,只偷子漢。"
這句話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插進武大的心窩。
武大粗糙的手掌瞬間攥緊扁擔,青筋暴起:
"好兄弟,你對我說是誰,我把十個炊餅送你。"
武大挑了擔兒,引著鄆哥,到個小酒店里,歇下擔兒,拿幾個炊餅,買了些肉,討了一鏇酒,請鄆哥吃著。
武大道:
“好兄弟,你說與我則個。”
鄆哥道:
“且不要慌,等我一發吃完了,卻說與你。你卻不要氣苦,我自幫你打捉。”
兩人在街角小酒館坐下,武大顫抖著倒酒,酒液在碗邊凝成細小的珠鏈。
鄆哥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末了指著頭上的疙瘩:
"這便是那老虔婆給的教訓!"
鄆哥道:“我對你說,我今日將這籃雪梨去尋西門大官,一地里沒尋處。街上有人道:‘他在王婆茶坊里來,和武大娘子勾搭上了,每日只在那里行走。’ 我指望見了他,撰他三五十文錢使。叵耐王婆那老豬狗,不放我去房里尋他,大栗暴打出我來。我特地來尋你。我方才把兩句話來激你,我不激你時,你須不來問我。”
武大聽完,酒碗重重砸在桌上,濺起的酒水濕了前襟:
武大聽罷,道:“兄弟,我實不瞞你說,我這婆娘每日去王婆家里做衣服,做鞋腳,歸來便臉紅。我先妻丟下個女孩兒,朝打暮罵,不與飯吃,這兩日有些精神錯亂,見了我,不做歡喜。我自也有些疑忌在心里,這話正是了。我如今寄了擔兒,便去捉奸如何?”
鄆哥卻按住他的肩膀:
"兄長可知那西門慶拳腳厲害?王婆更是詭計多端,你若貿然前去,怕是要白白送命!"
若捉他不著,反吃他一頓好拳頭。他又有錢有勢,反告你一狀子,你須吃他一場官司,又沒人做主,干結果了你性命!”
少年目光如炬,將早已謀劃好的計策和盤托出。
我教你一著:今日歸去,都不要發作,也不要說,只自做每日一般。明朝便少做些炊餅出來賣,我自在巷口等你。若是見西門慶入去時,我便來叫你。你便挑著擔兒只在左近等我。我先去惹那老狗,他必然來打我。我先把籃兒丟出街心來,你卻搶入。我便一頭頂住那婆子,你便奔入房里去,叫起屈來。此計如何?”
武大望著少年稚嫩卻堅毅的臉龐,心中涌起一股熱流,摸出兩貫錢塞給鄆哥:
"兄弟大恩,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
當晚,武大挑了擔兒歸來,也是和往日一般,并不提起別事。
02
次日清晨,武大只蒸了寥寥幾扇炊餅,蒸籠的熱氣模糊了他布滿血絲的雙眼。
潘金蓮倚在門邊嗑瓜子,見丈夫反常,冷笑一聲:
"今兒怎的懶怠了?"
武大默不作聲,挑著擔子出門時,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這個曾讓他魂牽夢繞的家。
紫石街巷口,鄆哥提著空蕩蕩的籃子來回踱步,見武大走來,壓低聲音:
"兄長且在暗處等候,待我引那潑婦出來!"
巳時三刻,鄆哥猛地沖進茶坊,將籃子狠狠摔在地上:
"老豬狗!你昨日為甚么便打我?"
那婆子舊性不改,便跳身起來喝道:
“你這小猢猻!老娘與你無干,你如何又來罵我?”
王婆抄起門后的搟面杖就要打人,鄆哥靈活地閃身躲開,故意撞翻桌上的茶壺:
"馬伯六!做牽頭的老狗肉!"
兩人扭打間,鄆哥瞅準時機將籃子拋向街心。
武大見信號,如同一頭發怒的困獸,踢開茶坊的木門,粗重的喘息聲驚飛了梁上的燕雀。
只見武大從外裸起衣裳,大踏步直搶入茶坊里來。那婆子見是武大,來得甚急,待要走去阻當,卻被這小猴子死力頂住,那里肯放!婆子只叫得“武大來也!”
房內,西門慶正將潘金蓮摟在懷中,聽見響動慌忙鉆到床下。
武大奔至房門跟前,伸手去推那房門,怎奈如何也推不開!口中只是連聲呼喊:
“做得好事!”
潘金蓮慌亂整理衣襟,卻不忘對著門縫冷笑:
"你閑常時只好鳥嘴,賣弄殺好拳棒,臨時便沒些用兒!見了紙虎兒也嚇一交!”那婦人這幾句話,分明叫西門慶來打武大,奪路走。
這句話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西門慶心中的惡念。
他從床底鉆出,對著武大的胸口狠狠踹去。
武大矮小的身軀如斷線風箏般飛出,后腦重重磕在青磚地上,咳出的鮮血染紅了雪白的炊餅。
鄆哥見情勢不妙,亦撇下王婆,撒腿奔逃而去。街坊鄰里,皆知曉西門慶厲害非凡,又有誰敢前來管這檔子事?
王婆當即于地上扶起武大,見他口中吐血,面色如臘渣般蠟黃,遂喚那婦人出來,舀一碗水來施救,使其蘇醒。
二人上下肩攙著,便從后門回到家中樓上,安排他在床上睡下。當夜安然無事。
次日,西門慶探聽得無事,依舊前來王婆家,與這婦人嬉戲玩耍,只盼著武大自行死去。
03
武大的傷勢一日重過一日,躺在床上氣若游絲。
原著如此寫道:
武大一病五日不起,更兼要湯不見,要水不見,每日叫那婦人又不應。只見他濃妝艷抹了出去,歸來便臉紅。
潘金蓮每日精心梳妝后直奔王婆茶坊,只剩小女迎兒躲在角落啜泣。
小女迎兒又吃婦人禁住,不得向前,嚇道:
“小賤人,你不對我說,與了他水吃,都在你身上!”
那迎兒見婦人這等說,怎敢與武大一點湯水吃!
武大幾遍只是氣得發昏,又沒人來采問。
一日深夜,武大抓住妻子的手腕,渾濁的淚水劃過凹陷的臉頰:
“你做的勾當,我親手捉著你奸,你倒挑撥奸夫踢了我心。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們卻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們爭執不得了。我兄弟武二,你須知他性格,倘或早晚歸來,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憐我,早早扶得我好了,他歸來時,我都不提起。你若不看顧我時,待他歸來,卻和你們說話。”
潘金蓮嫌惡地甩開他的手,轉身將這番話添油加醋說與西門慶聽。
那西門慶聞得此語,猶如置身于冷水盆中一般,言道:
“苦也!我須知景陽岡上打死大蟲的武都頭。我如今卻和娘子眷戀日久,情孚意合,拆散不開。據此等說時,正是怎生得好?卻是苦也!”
王婆冷笑道:
“我倒不曾見,你是個把舵的,我是個撐船的,我倒不慌,你倒慌了手腳!”
西門慶道:
“我枉自做個男子漢,到這般去處,卻擺布不開。你有甚么主見,遮藏我們則個。”
王婆道:
“你們若是短做夫妻,你們就今日便分散。等武大將息好了起來,與他陪了話。武二歸來都沒言語,待他再差使出去,卻又來相會。這是短做夫妻。你們若要長做夫妻,每日同在一處,不耽驚受怕,我卻有這條妙計,只是難教你們!”
狠毒的王婆轉動著手中的佛珠,嘴角勾起一抹獰笑:
“如今這搗子病得重,趁他狼狽,好下手。大官人家里取些砒霜,卻交大娘子自去贖一帖心疼的藥來,卻把這砒霜下在里面,把這矮子結果了,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沒了蹤跡。便是武二回來,他待怎的?自古道:‘幼嫁從親,再嫁由身。’ 小叔如何管得暗地里事!半年一載,等待夫孝滿日,大官人娶到家去。這不是長遠夫妻,偕老同歡!此計如何?”
西門慶道:
“干娘此計甚妙。自古道:欲求生快活,須下死功夫。罷罷罷!一不做,二不休。”
王婆道:
“可知好哩!這是剪草除根,萌芽不發。大官人往家里去快取此物來,我自教娘子下手。事了時,卻要重重謝我。”
且說西門慶未過多久,包了一包砒霜,交付與王婆收存。
這婆子看著那婦人道:
“大娘子,我教你下藥的法兒。如今武大不對你說教你救活他?你便乘此把些小意兒貼戀他。他若問你討藥吃時,便把這砒霜調在心疼藥里。待他一覺身動,你便把藥灌將下去。他若毒氣發時,必然腸胃迸斷,大叫一聲。你卻把被一蓋,不要使人聽見,緊緊的按住被角。預先燒下一鍋湯,煮著一條抹布。他那藥發之時,必然七竅內流血,口唇上有牙齒咬的痕跡。他若放了命,你便揭起被來,卻將煮的抹布只一揩,都揩沒了血跡,便入在材里,扛出去燒了,有甚么不了事!”
后人對此毒計實在看不上去,有眉批曰:
劊子手無此毒腸,老奸百剁不足贖矣。
04
那婦人回到樓上,瞧著武大,已是一絲氣息皆無,眼看就要命絕。那婦人坐在床邊佯裝啼哭。
武大道:
“你做甚么來哭?”
婦人拭著眼淚道:
“我的一時間不是,吃那西門慶局騙了。誰想腳踢中了你心。我問得一處有好藥,我要去贖來醫你,又怕你疑忌,不敢去取。”
武大道:
“你救我活,無事了,一筆都勾。武二來家,亦不提起。你快去贖藥來救我則個!”
武大道:
“你救我活,無事了,一筆都勾。武二來家,亦不提起。你快去贖藥來救我則個!”
那婦人取了銅錢,徑直來到王婆家中坐下,且讓王婆贖得藥來。將其拿到樓上,交與武大看了,說道:
“這帖心疼藥,太醫交你半夜里吃了,倒頭一睡,蓋一兩床被,發些汗,明日便起得來。”
武大道:
“卻是好也。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半夜調來我吃。”那婦人道:“你放心睡,我自扶持你。”
婦人于房中點上燈盞,下方燒起大鍋湯水,取了一方抹布煮于鍋中。聽聞那更鼓之聲時,恰是正好敲響三更。
夜色如墨,潘金蓮捧著藥碗的手微微發抖。
碗中白色粉末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恰似她此刻扭曲的靈魂。
"大姐,藥在那里?"
武大艱難地轉頭,眼中還殘留著最后一絲期待。
當藥汁灌進喉嚨的剎那,他突然劇烈抽搐,指甲深深掐進床單。
潘金蓮慌亂地用被子死死捂住丈夫的臉,耳中只聽見武大喉嚨里發出的 "嗬嗬" 聲,仿佛來自地獄的索命鈴。
原著這段寫得令人膽寒:
那婦人揭起席子,將那藥抖在盞子里,將白湯沖在盞內,把頭上銀簪兒只一攪,調得勻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藥便灌。
武大呷了一口,說道:“大嫂,這藥好難吃!”
那婦人道:“只要他醫得病好勞批:當管甚么難吃!”
武大再呷第二口時,被這婆娘就勢只一灌,一盞藥都灌下喉嚨去了。那婦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來。
武大哎了一聲,說道:“大嫂,吃下這藥去,肚里倒疼起來。苦呀,苦呀!倒當不得了。”
這婦人便去腳后扯過兩床被來,沒頭沒臉只顧蓋。
武大叫道:“我也氣悶!”那婦人道:“太醫吩咐,教我與你發些汗,便好的快。”
武大再要說時,這婦人怕他掙扎,便跳上床來,騎在武大身上,把手緊緊的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寬!
那武大彼時哎了兩聲,喘息一陣,腸胃崩斷,嗚呼哀哉,身軀動彈不得了。
那婦人揭開被子,見了武大咬牙切齒,七竅流血,心生懼怕,只得跳下床來,敲擊那壁子。
05
王婆趕來時,地上還殘留著掙扎的痕跡。
兩個女人像處理一件破舊衣物般,利落地擦拭血跡、整理尸首。
五更的梆子聲響起時,武大的尸體已安靜地躺在薄棺中。
西門慶塞給何九一錠銀子,棺材便匆匆抬出了家門。
晨霧籠罩的街巷里,只有鄆哥躲在暗處握緊拳頭,他知道,這場正義與邪惡的較量,遠遠沒有結束 —— 武二郎的佩刀,正在返鄉的路上泛著冷光。
這場發生在市井間的生死博弈,恰似一面照妖鏡。
西門慶的暴戾、潘金蓮的狠絕、王婆的陰毒,將人性的丑惡展現得淋漓盡致。
而鄆哥的俠義、武大的隱忍,則如同一束微弱卻堅定的光,刺破黑暗。
當金錢與欲望主宰一切時,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武大的冤魂在青石板上游蕩,武二郎的腳步越來越近,清河河畔的這場孽緣,終將以血的代價畫上句點。
正是:
三光有影誰能待,萬事無根只自生。
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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