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5月13日電 5月13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離村40多年后，他在新建村里“建新村”》的報道。

　　清晨，陽光穿過薄霧，地處半山腰的新建村在群山環抱中蘇醒。69歲的村支書賴文達走上田壟，此刻微風拂面，林地和茶園隨山勢起伏，漫山青翠昭示著一年的好光景。

　　位于福建漳州平和的新建村，平均海拔820米，世代生活于此的村民，睜眼就能望見閩南第一高峰大芹山，視線也不知不覺被大山遮擋——作為老區基點村，新建村曾是省級扶貧開發重點村，一窮二白的面貌持續了數十年。

　　2018年，“廳官”退休的賴文達重回新建村，在熟悉的紅土地上，一番火紅的事業悄然打響。

　　賴文達（左二）了解村民種植茶葉情況。受訪者供圖

從“廳官”到“村官”

　　驅車從平和縣城出發，沿著蜿蜒的山路一路爬升，兩側樹木愈發繁茂，云霧也逐漸升騰。

　　約莫一個小時后，隱匿在大山深處的新建村輪廓漸顯。

　　這里是著名的紅色村。革命時期，它曾被國民黨兩次放火燒毀，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撥款建設，全村房屋煥然一新，因此得名“新建村”。

　　然而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新建村的發展似乎與它的名字不協調。

　　1975年，19歲的賴文達當選新建大隊書記。彼時，這里因海拔高、土地貧瘠，村民一年只種一季水稻，“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家三兄弟，衣服輪流穿”是常有的事。

　　一來人稠地瘠，二來山高路遠，窮根難拔?！按遄拥牡乩砦恢锰Я?，去鄉里開個會，要走上24公里的山路，天一亮就出發，晚上打著手電筒回來?！辟囄倪_說，當時林間常有野獸出沒，每走夜路就要不?？人越o自己壯膽，那種腳踩霜葉、沙沙作響的聲音讓他至今記憶猶新。3年支部書記生涯后，賴文達離開村子，從鄉團委書記一步步走到福建省物價局副局長的崗位。

　　2018年，退休后的賴文達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行走在青石路上，他只覺得“親切而失落”——親切是因為熟悉，耳邊的閩南鄉音、眼前的雞犬相聞，都仍是記憶里的模樣；失落同樣是因為熟悉，“山外已是日新月異，這里山河依舊，貧困如昨”。

　　“那時候的新建村，‘無村財，無自來水，無產業’，青壯年都出去了，村里賭博盛行，打架斗毆時有發生。”新建村主任助理賴楊寶說，由于人口外流嚴重，村里甚至難以選出“帶頭人”，上一屆村支書只能由鄉干部兼任，新建村已然成了遠近聞名的“問題村”。

　　如何拯救山村？卸下擔子沒多久的賴文達決定返鄉競選村支書，完成年少時未竟的事業，“我出身農家，中學階段的學雜費都是鄉親們一分一角拼湊出來的。父老鄉親信任、培養我，我理應回報?！?/p>

從“等靠要”到“謀出路”

　　第二次當“村官”，賴文達心里多了幾分從容。

　　“鄉村振興，規劃先行，不能零敲碎打無序推進?！鄙先魏蟮谝患拢业礁＝ㄞr林大學和海峽兩岸休閑農業發展研究中心的專家，給村子制定了一個七年發展規劃。

　　“以前大家都是靠救濟過日子，新一屆黨支部提出，要消除‘等靠要’的觀念，主動作為、自力更生，靠自己的骨頭長肉。”在賴文達看來，村子并非一窮二白，還有許多資源有待利用，“關鍵是要轉變思想觀念！”

　　走進村里新落成的地標展示館，咸菜、紫米粽、茶葉……琳瑯滿目的農產品陳列在貨架上，墻上的地圖標注著平和各鄉鎮的土特產。賴楊寶告訴記者，地標館擁有吃、喝、養、用等農產品近百種，大多來自本地企業或農戶，目前已進駐商家30余家。

　　地標產品的出現，得益于產業結構的調整。過去，平和農民以種植蜜柚為生，但新建村海拔高，柚子上市時間要比周邊晚兩個月，往往新建村的柚子上市時，市場上蜜柚已經砸到了地板價，果農起早貪黑一年下來可能還倒貼錢。賴文達帶著村民去鄰村調研，回村開會討論，最終得出結論，“守著蜜柚吃，遲早要挨餓”，必須重新發掘新建村的資源優勢，下決心發展多種經營。

　　從村部一眼望去，新建村最不缺的就是山林，滿山青綠就是振興的底氣。賴文達白天跑市場跑技術，晚上還要跑村民家，勸服村民們逐步“騰籠換鳥”。就這樣，新建村一邊抓毛竹基地墾護，一邊減少蜜柚種植面積，改種茶葉、金線蓮、巴戟天等附加值高的農產品，林下經濟如火如荼。

　　“現在我們有3.5萬畝的林業基地、4000畝毛竹基地、1000多畝中草藥基地……”行走在田壟上，賴文達如數家珍。經過多年轉型，新建村如今已建成毛竹、茶葉、養殖等“八大基地”，形成“山上綠色銀行、山下現代廠房、山外流通市場”的多樣化產業格局。

　　特色產業多點開花，基礎設施也全面升級。國強鄉農業農村服務中心有關負責人說，近年來，新建村積極向上爭取項目資金，動員社會捐資，硬化了20多公里上山道路，群眾采摘告別了肩挑背扛的日子。2019年，新建村還通了光纖，農民在田間地頭就能刷短視頻，農村電商迎來了起步。

　　如今新建村的生活方便多了，但對年歲漸高的賴文達而言，卻仍有許多不便?；卮搴?，他居住在侄兒家，由于患有高血壓、糖尿病，每個月返回福州取藥的時間，是他與家人短暫團聚的時刻?！霸谶@里，飯自己做、車自己開，連話都只能說給自己聽?！辟囄倪_笑著說。

從“一個人”到“一群人”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全面推進，越來越多“歸雁”成為經濟發展的生力軍。

　　但如何讓“歸雁”成為“頭雁”，帶動更多能人回歸，仍是賴文達日思夜想的課題。

　　可喜的是，隨著一群青年返鄉，這一“雁陣”正在形成。

　　80后的賴楊寶原本在廣州從事服裝批發生意，五年前，在賴文達的號召下，他返鄉擔任村主任助理。讓他頗為動容的是，為了解決返鄉青年的后顧之憂，村里還籌資建設幼兒園，提供免費教育。

　　如今，在賴楊寶等返鄉青年的助力下，新建村成立了村投公司平和芹新旅游開發有限公司和平和芹新物業管理有限公司。公司采用村委會控股、村民參與的方式，年終盈利按股份比例分紅，既壯大了村集體財產，也解決了中老年人“家門口就業”的問題。

　　能人的回歸，不僅“點綠成金”，也讓紅色資源進一步被盤活。

　　“紅軍古道沿途，自然風光旖旎，生態資源豐富，有寫入平和縣志的‘杉王’，有超500年的‘茶樹王’，有曾經為紅軍充饑而被村民稱為紅軍樹的紅錐……”70后賴宏亮曾從事房地產策劃，2022年，有感于新建村變化以及互聯網的發展，他決定用短視頻宣傳家鄉。在他的鏡頭里，中央紅色交通線“伯公凹”“中共平和縣工作委員會舊址”“紅軍古道”等紅色遺址盡收眼底，許多游客慕名而來。

　　過去，新建村的紅色文化一度埋沒于山水間，平和縣委舊址成了一片荒草地。近年來，村里投資110萬元修建中共平和縣委第一次會議舊址，開發紅軍古驛道，如今這里是遠近聞名的紅色教育基地，每年游客量達到25萬人次。

　　“新建村里建新村”，返鄉潮正在新建村掀起。近年來，共有66名創業帶頭人返鄉。“雁陣”帶動下，村民腰包鼓了起來，村集體“家底”也越發壯大。2019年，新建村還是個負債累累、人均純收入僅1.92萬元的空殼村，如今人均純收入已提升到3.5萬元，村財收入突破126萬元。

　　近年來，越來越多退休干部回到家鄉，投身鄉村振興一線。2022年，福建省委、省政府《關于實施新時代人才強省戰略的意見》提出“鼓勵老黨員、老干部、老專家、經濟文化能人服務鄉村”。

　　“鴉有反哺之義，羊有跪乳之恩。我們回到家鄉，就是為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痹谫囄倪_看來，退休干部有思路、有資源、有情懷，仍能在鄉村振興事業中發揮余熱。

　　夕陽西下，結束勞作的村民與返鄉青年熱情地打著招呼。古樸的村道邊，榕樹虬結的根須深深扎進土里，一旁的小樹已抽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