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出生的前半個月，我無意中把前夫和另一個女人堵在床上，后來任他痛哭流涕地懺悔，我還是鐵心離了婚。

我獨自帶著女兒生活了兩年，真切地體會到單親媽媽的艱辛，欣慰的是，女兒健健康康，聰明可愛。

女兒兩歲生日，我帶她去游樂園。那天是星期天，很多三口之家圍坐在樹蔭下的草坪上，有對父女一前一后追逐著，小女孩兒很開心地笑。女兒羨慕地看了一會，忽地仰起小臉疑惑地問：“媽媽，我的爸爸呢？”我愣了一下倉促回答：“爸爸上班去了。”心里卻涌出異樣的滋味，忽然意識到無論我怎么愛女兒，都無法代替父愛。為了女兒，我決定再婚。

征婚、相親，幾番折騰下來，我心灰意冷。就在這時，有朋友介紹她的表哥王達偉，比我大八歲，市醫院的內科醫生，離異七年，獨自帶著一個兒子生活。我不好推辭去見了，沒想到第一眼就怦然心動，他相貌英俊又不失敦厚，干凈的笑容更給人踏實的感覺。憑直覺，他會是我女兒的好父親。

王達偉的確是一個好男人，溫和的性情，細膩周到的體貼，像一縷春風吹走了我心頭對男人的偏見。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歡我女兒，每次見面，女兒像只小鳥雀躍著奔上去，先是叫伯伯，幾次之后自己改口叫爸爸。聽到女兒叫第一聲爸爸的時候，我雙眼潮濕，那是為迫切渴望得到父愛的女兒心疼。其實那個時候，我還沒想好是不是和王達偉相處下去。因為王達偉九歲的兒子先天智障，這幾年王達偉所有的工資都花在給兒子看病上了，我不知道是否能寬容地承受這種負擔。

猶猶豫豫中，還是走進了彼此的生活。女兒三天見不到王達偉就會問，爸爸呢，我要找爸爸。王達偉來看我們是女兒最高興的時刻，一刻不離地黏著他，王達偉笑著耐心回答女兒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我在一邊看著他們，儼然是一對親昵的父女，心頭也暖暖的。見過他的兒子王明明幾次，一個只會傻笑的孩子。看到王達偉對兒子滿眼的疼愛，禁不住感慨，縱然孩子有什么缺陷，也是父母的寶貝。

一個大男人撫養一個智障孩子，所付出的精力和耐心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為了兒子，他長年值夜班，因為睡著了的兒子是安靜的，他可以把兒子帶到醫院值班室。從兩歲開始，他就一遍遍地教兒子說“爸爸”，兒子卻總是只會瞅著他傻笑。同事送他一個錄音喇叭，掛在兒子的脖子下，像街上小販似的重復地喊“爸爸”。今年，王達偉終于聽到兒子口齒不清地叫爸爸，激動得他抱著兒子轉了好幾圈。聽他欣喜地訴說兒子成長的點點滴滴，我對他又多了一份敬重和疼惜。

王達偉征求我的意見，能否一起生活，為了我上班方便，王達偉帶著兒子搬過來。沒有急于辦結婚證，我說各帶著孩子先同居磨合磨合，也好給彼此留個退路。

星期天我休息在家，和王達偉圍著兩個孩子轉。有時候，王明明會狂躁不安，拿什么摔什么，王達偉就放下手里的事情，耐心去哄他：“爸爸在這里，乖啊，乖！”明明第一次發病，摔壞了女兒的電子琴，女兒嚇呆了。我急忙去抱女兒，女兒卻撥開我的手，抱著布娃娃走過去，小大人一樣用手摸著明明的臉說：“哥哥，乖啊，我把小娃娃送給你。”令人吃驚的是，明明一下子安靜下來，咧嘴笑了。王達偉一把抱過女兒：“寶寶，爸爸謝謝你。”偶爾，我們帶著兩個孩子去公園，女兒很可愛地牽著哥哥的手走在前面，不時引起旁人的注目。外人看來，我們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快樂地同居了三個月，我和王達偉商量著登記，然后簡單地宴請一下雙方的家人和朋友。可生活總喜歡給人制造預料不到的小插曲。

我原來一直把女兒寄養在樓下的一對退休老教師夫婦家里，上班送過去，下班再接回來。五月的一天，鄰居有事外出，我只好把女兒放在家里。王達偉讓我放心上班，他會好好照顧女兒。可我還是擔心，值了一夜班的王達偉看上去很疲倦。下午，我和同事調了課，急匆匆地趕回家，推開門看到讓人心驚肉跳的一幕。明明正用力拽著女兒脖子上的水晶項鏈左搖右晃，嘴里還“啊啊”地怪叫，女兒的小臉蛋憋得青紫，兩只小手徒勞地扯著衣領發不出聲音。我撲上去用力推開王明明，手忙腳亂地解開項鏈。好半天女兒才恢復正常，“哇”地哭出聲。

王明明傻呵呵地看著我們，我氣得大罵：“你個傻子，白癡！”他似乎受到了驚嚇，動作怪異地鉆進廚房，緊接著，有東西破碎的聲響。我抱著女兒沖過去，地板上是滿地破碎的碗塊，王明明正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我。我極力讓自己平靜，告訴自己，他什么都不懂，他是一個孩子，弱智孩子。放下還在抽泣的女兒，我蹲下身子收拾碎片。幾秒鐘的空檔，女兒又一聲慘叫，我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原來王明明又打翻灶臺上的暖瓶，熱水濺到女兒的胳膊上。

我顧不得責罵王明明，找了醬油往女兒身上抹。女兒哭，我尖叫，亂得人仰馬翻，王達偉終于從臥室里跑出來，緊張地問：“怎么了？怎么了？”

接近崩潰的我一眼看到睡眼惺忪的他，口不擇言地大叫：“我女兒快讓你兒子勒死了，你還能睡安穩啊！”

可王達偉首先看到的是我背后的兒子，一個箭步奔過去，“明明，怎么回事啊，燙著了嗎？”他從頭至尾檢查了一遍，才回過頭來對我說，“對不起，我來收拾！”

“不用了，你趕快帶著你兒子滾，我不想再見到你們！”關鍵時刻他只顧著他的兒子，我悲愴得失去理智。

“對不起，我睡著了，女兒沒事吧，我看看！”王達明不安地解釋，伸出手要抱女兒，我抱著女兒躲開，“你們快點走，我不想看到我女兒死在你兒子手里。”

“你，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想再見到你們！”我不理會王達偉受傷的表情，抱著女兒旋風般地離開了家。

幸好，女兒的胳膊只是紅腫，涂抹些紫藥水，我抱著女兒從醫院回來，情緒已經穩定下來，心里有隱隱的不安。他們走了嗎？打開門，屋子里靜悄悄的，收拾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仿佛他們從來沒來過。女兒問，“媽媽，哥哥呢，哥哥去哪兒？是爸爸帶他出去了嗎？”我緊緊地抱著女兒，異常煩亂和痛苦。王達偉平常對我和女兒噓寒問暖，呵護備至，可碰到事情，還不是先顧及他自己的兒子，唉，這人啊，真讓人心冷。

我和女兒又恢復了以前的生活，只是女兒每天都要問我幾遍，爸爸呢，哥哥呢？我無從回答。桌上有一張合影，我和王達偉手拉著手，兩個孩子站立在我們身前，笑容定格在每張臉上。那天，拿著照片，王達偉深情地說：“今生遇到你，是我的幸運，我會好好地愛你，愛女兒愛兒子。”可這幸福的時光短得如同做了一場夢。

星期天，我百無聊賴地帶著女兒瞎逛，意外碰到王達偉的表妹，我想躲開，她卻熱情地同我打招呼，單刀直入地問：“你和我表哥分了？”我表情不自然地嗯了聲。她嘆口氣說：“我知道你是因為那孩子，如果不是這孩子，我表哥也不會離婚！”

沒想到，王達偉心肝寶貝的兒子竟然不是他親生的。九年前他值夜班，在醫院門口撿到一名棄嬰，他就抱回家，領養了這個孩子。那時他們新婚不久。孩子一歲的時候，表現與正常孩子不一樣，而且有間歇性抽風的毛病，經專家診斷是先天性的弱智。夫妻倆帶著孩子跑遍了國內各大醫院，結果都是沒有醫好的希望。妻子和他商量把孩子送到福利院，生一個自己的孩子。可王達偉和孩子之間已經有了割舍不下的父子情，妻子說服不了他只得提出離婚。

“一個大男人帶個傻孩子，哪個女人愿意跟他？幾次親事告吹，家人都勸他把孩子送福利院，我舅媽以死相逼。表哥狠下心把孩子送走，可真是邪門了，那孩子見不到表哥，絕食。福利院院長又讓我表哥把孩子接回去！”朋友搖頭嘆氣，“表哥是少有的好男人，唉！這輩子怕是要被這孩子耽誤了……”

回家的路上，我思緒煩亂。這么多天來，我不是每天都在想念他嗎？難道這樣一個男人不值得我愛嗎？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連夜搶救一個喝農藥的病人，太過疲勞，怎么會不管女兒？

我精神恍惚地牽著女兒剛到小區門口，女兒忽然掙脫我的手，歡叫著朝前跑：“爸爸，哥哥！”我定睛一看，前面樓口，王達偉牽著兒子正往這邊張望。

王達偉說，明明會叫妹妹了，我帶他來看看，一會就走，不會給你惹麻煩。

女兒快樂地踮起腳幫明明擦嘴角的涎水，“哥哥，你去哪兒了，爸爸帶你去哪兒了，我和媽都想你們了！”我的淚水沒能忍住，女兒小小的心里都能容下傻哥哥，我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做他的媽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