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雷晨 北京報道
5月14日,吉林省吉林市中級人民法院對紫光集團原董事長趙偉國一案作出一審判決。
這位曾揚言“買下臺積電”的資本獵手因貪污罪、為親友非法牟利罪和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罪,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趙偉國從白手起家到資本巨鱷,最終落得死緩下場。他的命運起伏折射出中國半導體產業的狂飆與亂象,也揭示了資本無序擴張背后的法律與道德風險。
1985年,來自新疆偏遠小縣城的趙偉國以優異成績考入清華大學電子工程系(原無線電電子學系)。
在校園中,他與后來創立韋爾股份的虞仁榮、兆易創新的舒清明、卓勝微電子的馮晨輝成為同窗,這一屆走出了多位中國芯片業的領軍人物,后來被業界稱為“清華EE85”。
然而,與同學們專注技術路線不同,趙偉國對資本運作更感興趣。
1996年,29歲的他碩士畢業后,直接被任命為紫光集團自動化工程事業部副總經理。
1997年,他轉戰清華同方,30歲時擔任通信研究所所長,并參與了清華同方上市后的首次資本運作——收購江西無線電廠。
在2000年初,趙偉國敏銳捕捉機遇,創立了中華醫療網,該項目后被海外基金收購部分股權,成為他的“第一桶金”。
嘗到甜頭后,2002年,他開始轉向能源、地產等行業,2005年創立北京健坤投資集團。
在新疆的房地產投資,成為他財富暴漲的關鍵——“我帶100萬元去新疆,回來的時候已經賺到45億元,獲利4500倍”,趙偉國后來如此描述那段“像搶錢一樣”的房地產黃金歲月。
后來,在2009年國際金融危機期間,紫光集團(前身為1988年成立的清華大學科技開發總公司)陷入經營困境,急需引入戰略投資者。憑借清華校友身份和資本實力,趙偉國獲準以健坤投資集團2.8億元入股獲紫光集團35.29%股權。
經過一系列股權調整,到2013年5月,清華控股與健坤投資分別持股51%、49%,趙偉國上任紫光集團董事長,全面掌控紫光股份。
搞技術不如玩資本來錢快,這種理念或許在該背景下在他心中漸漸生根。
執掌紫光集團后,趙偉國開啟了“買買買”模式。
從2013年到2019年,紫光集團斥資收購了20多家公司,發起并購近60起,投入超過1000億元。
趙偉國在資本市場長袖善舞。他的并購策略簡單粗暴:通過資本力量快速獲取技術、市場和行業地位,實現彎道超車。
2013年,紫光集團以17.8億美元收購展訊通信,進軍手機芯片領域;2014年又以9.07億美元收購銳迪科微電子,拓展物聯網芯片市場。
這兩筆收購使紫光一舉成為中國手機芯片設計領域的龍頭企業。后來,展訊和銳迪科合并為紫光展銳,成為全球第三大面向公開市場的手機芯片設計企業,僅次于高通和聯發科。
2015年5月,紫光股份斥資25億美元接手惠普旗下公司新華三51%股權,獲得其在北京和杭州的總部及中國業務。
趙偉國的并購野心遠不止于此。他甚至將目光投向全球芯片代工巨頭臺積電,公開表示有意收購,引發業界嘩然,不過這一收購計劃最終也不了了之。
2016年,趙偉國的并購戰略達到新高度,紫光集團聯合多方組建長江存儲,持股51.04%,進軍存儲芯片這一戰略領域;2018年,其又以約22億歐元收購法國智能芯片組件制造商Linxens,強化在智能卡、RFID天線等領域的布局。
趙偉國對資本運作并不避諱,“并購行為是紫光集團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一個正常現象,沒什么太特別,我們是新來者,所以有點引人注目,慢慢大家會習慣的。”
記者注意到,在走上并購道路前的2012年,紫光集團的總資產只有66.63億元,對應總負債也只有46.47億元,資產負債率為69.75%。此后經過近八年的時間,總資產和總負債翻了近45倍。
趙偉國本人也因此聲名遠揚,被視為“中國半導體教父”,曾入選《福布斯》中國400富豪榜。
然而,這種依靠資本驅動的野蠻生長模式隱藏著致命缺陷。掌舵人盲目自信,為并購擴張向金融機構借錢,債務雪球越滾越大。
2018年開始,趙偉國開始卸任紫光的重要職務,當年4月,趙以“工作繁忙”辭任這兩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長職務。
辭去職務后,他似乎對激進的并購風格也有所反思,“我們這些年很多企業出問題,是因為野心過度膨脹,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而且相信運氣會再次發生。其實你的能力、邊界沒那么遠,你的運氣也沒有那么好,所以要小心管理自己的野心和運氣。”
但一切為時已晚。
自2019年12月以來,紫光集團債券頻繁被拋售,前期主要受到另一大校企北大方正債券違約和破產重整影響,之后多次出售子公司股權暴露了紫光集團流動性緊張。
2020年10月,紫光集團決定不行使紫光集團有限公司2015年度第六期非公開定向債務融資工具贖回權。
當年11月10日,紫光集團又遭披露其無力償還10億元人民幣貸款,并于同月16日確認未能贖回13億元人民幣債券,構成實質債務違約。
同年12月10日,紫光集團再次宣布無力償還4.5億美元債之本金與利息,而旗下紫光芯盛也表示,該違約可能導致其發行之美元債出現交叉違約。
自此,紫光集團債務危機全面爆發,多家金融機構追債,相關上市公司股價暴跌。
截至2020年底,紫光集團總負債達2029億元,資產負債率超70%,年利息支出超百億元,現金流僅20余億元。
2021年7月,債權人申請對紫光集團破產重整。經核查,紫光總資產約3000億元,但負債率超過90%。趙偉國的資本游戲難以為繼。
反噬也隨之而來。2022年8月,就有報道指出,7月上旬,趙偉國被有關部門從北京家中帶走調查。
2023年3月20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布公告,國家監委對趙偉國涉嫌職務犯罪問題完成調查,認定其“身為國有企業管理人員,利欲熏心,肆意妄為,背棄職責使命,公器私用、化公為私,將所管理的國有企業視為私人領地”,涉嫌貪污、為親友非法牟利、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犯罪,決定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隨著調查深入,趙偉國的犯罪手法也被逐一拆解。
2025年5月14日,吉林省吉林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趙偉國案作出一審判決,以貪污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以為親友非法牟利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1000萬元,以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200萬元,決定執行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2025年5月14日,吉林省吉林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宣判趙偉國貪污、為親友非法牟利、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案。
圖為宣判現場,來源:新華社報道
根據判決書,趙偉國及其特定關系人李祿媛(紫光集團前高管、北京紫光科技服務集團原董事長)的貪婪程度令人咋舌。
其一,房產套利4.7億元。2018年至2021年,被告人趙偉國利用擔任紫光集團董事長的職務便利,與特定關系人李祿媛共謀,由李祿媛實際控制的公司低價購買原本應當由紫光集團購買的房產,獲取房產溢價利益,非法占有國有資產價值人民幣4.7億余元。
其二,利益輸送8.9億元。2014年至2021年,趙偉國利用擔任紫光集團董事長等職務便利,將本單位的盈利業務交由李祿媛等特定關系人經營,或者以明顯高于市場的價格向李祿媛經營管理的公司購買代建管理服務,造成國家直接經濟損失人民幣8.9億余元。
此外,2019年,趙偉國還指使其實際控制的上市公司董事,將公司項目以明顯低于市場的價格租賃給李祿媛實際經營的公司,致使上市公司遭受經濟損失人民幣4645萬余元。
吉林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被告人趙偉國的行為構成貪污罪、為親友非法牟利罪和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罪。趙偉國貪污數額特別巨大,并使國家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論罪應當判處死刑;為親友非法牟利致使國家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致使上市公司遭受特別重大損失,亦應依法懲處,并與其所犯貪污罪并罰。
鑒于趙偉國到案后如實供述罪行,主動交代辦案機關尚不掌握的部分為親友非法牟利犯罪和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犯罪事實,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罪具有自首情節,認罪悔罪,積極退贓,涉案贓款贓物已全部追繳到案,且有重大立功表現,法院對其所犯貪污罪判處死刑,可不立即執行;對其所犯為親友非法牟利罪和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罪,可從輕處罰。
在紫光集團高速發展的表象之下,趙偉國長期有預謀地構建起利益輸送網絡,將這家科技企業異化為謀取私利的工具,通過精心設計的資本運作手段蠶食國有資產。
趙偉國曾表示,紫光是一個市場化的企業,于紫光而言,最重要是要讓政府理解紫光所做的事情,是符合國家戰略的;紫光從政府所獲得的支持,和別的高科技企業沒有什么差別。
早在債務危機敞口暴露前夕的2018年,趙偉國提及“要小心管理自己的野心和運氣”。他也多次強調,只將資本并購視為手段,“科技產業才是根本”。
野心和運氣這兩個詞,時至今日來看,更有一些宿命味道。
(本報記者張賽男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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