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洞：

高關稅保護制造業本是美國崛起的核心歷史經驗。但今天要復制，長期代價川普的底層鐵粉無力承受，川普的精英層支持者不愿意承受，川普的反對者全力反對，而川普團隊內部也受制于美國政治體制限制，不得不妥協。這就是美國的歷史宿命。

隨著對華妥協，川普的關稅政策雖未正式宣布失敗，但也跟川普的烏克蘭戰爭政策一樣，基本算是“中道崩殂”。再加上馬斯克政府改革，算是川普上臺后的三大新政，現在全部折戟沉沙。

這并不奇怪，只要考慮到自川普再次就職以來，發布了超過50項與關稅相關的新政或調整幾乎每周一項，但幾乎都是“朝令夕改”，甚至當天發布、當天撤回，你就知道，這個人做不成大事。腦洞洞主對此也有過多次分析和預測。

但是，政治改革自有政治改革的規律，川普的政治“改革”為什么必然失敗，我們需要從政治改革的一般規律來分析。

一、從川普基本盤看“新政”失敗的必然性

任何一場改革都要回答一個問題：誰是改革“成本”，誰是改革的受益者。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決定了改革依靠誰，反對誰。

有這個政治決斷夠了嗎？不夠。下一步你還要根據支持者、反對者的力量強弱和長短期利益，制定合適的改革策略和先后順序。

這就完了嗎？沒有。你還得有自己的干部隊伍，他們得意志堅定地團結在一起支持你，貫徹你的戰略。

對于這些一般規律，特朗普想明白這些問題了嗎？你不能說他沒有想，但也不能說他想明白了。

按照川普的票倉和民調分析，川普的支持者是哪些人呢？

關稅戰爆發后，根據CIVIQS民調統計（截至4月6日數據），全美對川普的支持率降到了43%，反對率升高到了53%。最支持川普的人是50-64歲的中老年人（支持率51%），最反對川普的人是18-34歲的年輕人（反對率63%）；最支持川普的人是沒有上過大學的人（支持率47%），最反對川普的人是具有研究生學歷的人（反對率66%）；最支持川普的人是男人（支持率51%），最反對川普的人是女人（反對率60%）；最支持川普的人是白人（支持率51%），最反對川普的人是黑人（反對率87%）。

用政治社會眼光描述，川普的鐵桿是白人藍領與中低收入群體，其次包括意識形態保守的基督徒、農民、拉美裔男性與部分少數族裔，還有科技右翼與資本力量。特別值得強調的是，科技右翼包括馬斯克這樣的新貴，也包括PayPal創始人彼得·蒂爾等科技巨頭。

簡單大白話說，川普的支持者是低收入群體與文化保守主義者的交集，以及科技界與資本圈的文化保守主義者（比如馬斯克）。

但是，川普的鐵桿，包括白人藍領、中低收入群體以及保守主義民眾基本都是弱勢群體為主的，他們與保守主義的科技右翼和資本力量之間，利益是截然不同的。

鐵桿們希望川普重建美國制造業，從感情上并不反對加關稅。

紅脖子們和川普想通過高關稅重建制造業的想法愚蠢嗎？大家不要人云亦云，他們絕對不愚蠢。

如同腦洞在《高關稅政策川普的道理及時機》高關稅政策川普的道理及時機中所言，美國歷史最輝煌的經濟增長，就是在高關稅庇護下實現的。美國內戰后到1875年平均關稅率仍高達38%-47%，1890年《麥金萊關稅法案》將平均稅率推至 49.5%，1897年美國《狄恩利法案》把平均稅率提高到57%，并持續12年。

高關稅換來的是經濟崩潰們？當然不是，1860-1900年，美國工業產值從18.8億美元增至114億美元，增長近5倍。鋼鐵產量從1860年的不足100萬噸增至1900年的1070萬噸，占全球產量40%以上。

所以，高關稅本身不是問題。問題是高關稅的成本由誰承擔。

川普的鐵桿們根本無法承受加關稅帶來的短期成本——在美國，占人口近半數人的底層，儲蓄不足500美元：36%的成年人儲蓄低于100美元，49%的美國人認為自己的儲蓄不足以應對緊急情況。31%的人甚至無法支撐一個月的基本開支。2024年美國人僅將3.8%的可支配收入用于儲蓄，遠低于中國（44%）和日本（28%）。

而且，在這個關節點，美國2020-2021年“大撒幣”積累的2.1萬億美元“超額儲蓄”已于2024年耗盡。

因此，帶來的結果就是，川普鐵桿支持川普加關稅，但不能承受后果。

那要怎么辦呢？邏輯上講，就得川普在歷史的“短期”——實際上對個人和政客來講是長期，因為美國制造業回流要見效，必須有持續十年以上高關稅和制造業補貼連續政策——補貼川普的鐵桿們，對沖他們因加關稅遭受的損失，才能獲得他們長期持續的支持。

要花多少錢來補貼呢？按照四月初關稅戰爆發后，耶魯大學預算實驗室估計，受本周新關稅舉措以及今年川普早些時候出臺的關稅政策影響，普通美國家庭每年將額外承擔3800美元的開支。按照美國約1.3億家庭數量估算，只補貼收入低的三分之二家庭，川普要花3370億美元，持續10年則需要川普花3.4萬億美元。

按這個思路，川普就得想辦法找錢——要么是大量發國債，要么是向富人加稅。鑒于美國國債2024年光利息就要花1萬億，美國國債早已風雨飄搖，所以增發國債可行性不高。

還能怎么辦呢？得向富人加稅——窮鬼身上已榨不出油水來了。但是，這與川普本人和川普支持者中花錢的科技界與資本圈的文化保守主義者（比如馬斯克）的保守主義政策傾向是相反的——他們要求對減稅，實際是對富人減稅。

除了他們不會為窮鬼們買單，更重要的是，他們堅決反對貿易戰。

曾經的一字并肩王馬斯克就是典型。4月初關稅政策宣布后，特斯拉股價兩日內暴跌超10%，馬斯克個人凈資產損失超300億美元。而特斯拉2025年第一季度營收同比下降9%，汽車業務利潤暴跌71%，中國市場交付量銳減22%。馬斯克坦言關稅導致關鍵零部件（如中國產磷酸鐵鋰電池）成本飆升，并迫使特斯拉暫停Model S/X在華訂單。

所以，馬斯克根本不可能支持貿易戰。據《華盛頓郵報》披露，馬斯克曾私下請求特朗普撤銷關稅政策，但未獲采納。

馬斯克不好公開反對川普，只好指桑罵槐，與川普貿易顧問納瓦羅公開互撕。馬斯克稱納瓦羅“一事無成”“比一袋磚頭還蠢”，并諷刺其哈佛博士學位“體現自負而非智慧”。

于是，我們就發現川普支持者內部分裂了：資本家出于利益不支持高關稅政策，窮人承受不了高關稅的成本，也無法支持高關稅政策，川普的高關稅政策失去社會基礎，失敗就是必然了。

這是理論分析，我們看看現實中的力量博弈。

二、現實中反對力量的爆發集結和博弈

從2月加稅開始，中國、加拿大和墨西哥等各方，反擊打的都是往川普的鐵票倉。

在紅州，農民因出口受阻不得不反對川普，五大湖區汽車工廠因加拿大反制關稅停工，得州能源企業則因墨西哥報復措施損失市場，川普的基礎動搖了。

2025年3月31日川普廢除聯邦雇員的集體談判權后，全國財政部雇員工會（NTEU）隨即提起訴訟，指控川普“違法越權”。抗議者還在華盛頓搭建“馬斯克維爾”營地（類似大蕭條時期的“胡佛村”），譴責政府通過裁員和削減福利“資助富人減稅”。

美國勞工聯合會-產業工會聯合會（AFL-CIO）公開支持抗議活動，批評特朗普與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DOGE）削減民生項目，包括航空安全、食品安全和醫療保險等。工會指出，政府政策“將公共服務和民主交給超級富豪”，并呼吁擴大而非削減基本服務。

關稅戰4月2日正式開始后，更大規模抗議開始了。

4月5日“住手”抗議（Hands Off）爆發。這個抗議由“前進”組織（MoveOn）和“不可分割”組織（Indivisible）發起，在全美50個州舉行了約1300場示威，超50萬人參與。抗議者反對政府削減醫療、勞工權益及移民驅逐政策，標語包括“別碰我們的民主”“別動我們的社保”。加州參議員斯科特·維納稱“反對動員全面展開”，南加州組織者艾米莉·威廉姆斯批評“特朗普的混亂才剛剛開始”。

4月19日“50501運動”接了上來。草根組織“50501”發起全國700余場抗議，主題涵蓋環保、移民、民主自由等，參與人數達500萬。活動名稱寓意“50州、50場抗議、1天完成”，抗議者高呼“不要國王”，援引美國獨立戰爭精神反抗“行政暴政”。

民主黨趁機煽風點火。

民主黨眾議員杰米·拉斯金、伊爾汗·奧馬爾等人在華盛頓國家廣場演講，將抗議與選舉策略結合，稱“需通過選票終結權力濫用”。民主黨還聯合歐洲左翼政黨施壓歐盟對美加征數字服務稅，削弱特朗普的“美國優先”政策。

4月30日，民主黨眾議員Shri Thanedar提出七項彈劾條款，指控特朗普“妨礙司法、濫用職權”，但受限于共和黨在國會的多數席位，程序難以推進。同時，民主黨利用法院裁決施壓，例如最高法院以9:0裁定政府需遣返被非法驅逐的移民基爾馬爾·加西亞，但特朗普拒絕執行。

這種形勢下，媒體也紛紛開始加大抨擊力度。《彭博社》統計顯示美國前100名富豪資產因股市動蕩縮水15%，《華爾街日報》罕見承認“美國輸掉與中國的博弈”。

三、川普團隊的壓力與美國的政治體制

政治斗爭格局讓川普的高層干部們——核心團隊內部也開始發生巨大變化。

《華盛頓郵報》5月14日披露，特朗普一直認為，美國需要承受“短期的經濟痛苦”才能實現“貿易再平衡”，他相信美國有能力在關稅戰中“堅持到底”。所以川普一開始不愿意降低對華關稅。

但關稅政策一發布，川普就要受到大資本家和商界高管直接向白宮表達不滿，甚至特朗普黨內的親密盟友馬斯克等也公開反對。

這導致特朗普政府在不到四個月的時間里，反復修改關稅政策。許多命令都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例如，特朗普曾宣布對乳制品進口和哥倫比亞商品征收關稅，但不到一周后就作出了修改。特朗普有時甚至“朝令夕改”，個別命令持續不到一天時間。

但到4月底，川普的鐵桿，包括碼頭工人、卡車司機都開始抱怨關稅成本和中美貿易中斷正在損害他們的利益，藍領工人的不滿與日俱增，以及大型企業和政治盟友對關稅政策的不滿，白宮幕僚長蘇西·威爾斯、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和其他幕僚紛紛向特朗普發出警告，如果美國再不降低對華關稅，他可能失去這些選民的支持。

這讓川普不得不改變政策。

因為川普2026年馬上面臨中期選舉。這次選舉，要改選眾議院全部435席、參議院約1/3席位（35席）以及部分州長和地方職位，將決定川普任期后半段的政策推行能力。

如果中期選舉失敗，最壞情況下，川普將失去參眾兩院支持，重大決策都可被立法機構否決，變成跛腳總統，剩下的總統任期時間變成垃圾時間。

而這之后兩年的2028年，川普又將再次面臨新一輪選舉——如果川普團隊搞不定這次選舉，川普下臺后，將面臨新一輪政治清算，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不保，團隊其他人也將面臨前途甚至是身家性命的威脅。

這就是美國的政治體制問題。

議會、總統和法院的三權分立，以及從總統選舉到議會選舉的時間交錯，讓每一任總統即便問題認知100%政策，但在四年任期里，不斷受到短期因素影響，很難做出長期決策。

于是，像階層、階級結構等長期問題，財政平衡等長期問題，必然因為政治代價而被長期擱置，最終積重難返，直到轟然倒塌。

通過高關稅保護制造業，這本是美國19世紀后期到20世紀初期發家的歷史經驗，但因為在今天，高關稅長期代價川普的底層鐵粉無力承受，川普的精英層支持者不愿意承受，川普的反對者全力反對，而川普團隊也必然受制于美國短期政治體制限制，不得不短期內妥協，無法堅持到底，將永遠無法真正落地實施。

這就是美帝國必然衰落的歷史宿命，無人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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