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徽黃山，當地警方破獲了一起商業賄賂案，這起案件中，行賄人從一箱普通的水蜜桃開始，步步試探，最終演變為涉及金額達幾千萬元的商業賄賂。而受賄人也在試探中逐漸迷失，甘于淪為行賄人的“工具人”，成為商業活動的破壞者。

一箱水蜜桃 如何演變為幾千萬商業賄賂大案

發票有異常 材料購買量遠超公司實際需求

2023年4月，安徽黃山警方接到了一條黃山稅務局移送過來的線索，稅務部門發現，當地有兩家公司在購買原材料所開具的發票中，有大量工業用油的進項發票，但工業用油在他們產品的生產過程中，只占很小的比例，發票中顯示出的購買量遠超了這兩家公司的實際需求，反常情況讓稅務部門意識到，其中可能存在貓膩。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進項票的構成應該以礦石為主，少部分有工業用油，包括人工、水電，正常進項應該是這樣構成。這家企業進項票的構成，工業用油的占比較大，要占到80%~90%以上。

一人控制兩家公司 油類原材料采購量引疑

經調查警方發現，這兩家公司一家的主要業務是生產鎢絲繩，另一家的主要業務是生產油石，而這兩家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均是一個名叫馬某的人。油石在制造軸承等一些機械用品時可以起到研磨及拋光等作用，根據不同的使用場景會有不同大小的型號，從幾厘米到幾十厘米不等。據警方調查，在生產油石的原材料中，油類原材料僅占很小的比例，而另一家公司在生產鎢絲繩的過程中，也很少用到油類原材料，警方的調查結果與這兩家公司所采購的原材料比例嚴重不符。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我們找專業人士問了一下，這種油石生產主要的原料以礦石為主，所以應該用的油量是很少的。

發票從何而來 警方聯合稅務部門展開調查

既然生產過程中，并不需要如此大量的油類原材料，那么馬某所實際控制的這兩家公司據此開出的發票又是怎么來的呢？在聯合稅務部門進行調查后警方發現，這些發票均為虛開發票。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公司賣產品過程中有大量的利潤，比如一個杯子成本是1元，賣了10元，9元的利潤，按照稅收規定，按照9元交稅，但是如果把成本由1元變成了8元，就在2元的利潤范圍里交稅就可以。

原是虛開發票 虛假增加成本 偷逃稅款

馬某通過虛開發票，人為虛假增加了成本，降低了公司賬面上的利潤，偷逃了大量稅款。很快警方通過調查認定馬某具有涉稅犯罪的重大嫌疑，并依法對馬某采取了強制措施。

警方詳細梳理案件 發現更多端倪

馬某到案后，為這起案件打開了新的偵查思路，警方又對這起涉稅案件進行了詳細調查梳理，然而正是在這次調查中，辦案民警意識到，這起案件恐怕并沒有那么簡單。

原來，在辦理這起涉稅犯罪案件的過程中，警方發現，馬某個人賬戶的資金流水有多筆款項的去向存在很大的疑點。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馬某控制公司的賬戶客戶回款之后，他會打到馬某控制的個人賬戶，通過這些賬戶給一些人員打固定比例的錢，從十萬到幾千元都有。

警方對打往個人賬戶的資金流水與公司賬戶中的資金流水進行深入分析，從中發現了端倪。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這些錢進入到一個個人賬戶，而且跟回款的錢成一定比例，這引起我們的懷疑，而且這些錢在公司賬目里沒有。

接收轉賬人數眾多 警方實地調查

馬某到底是在向誰轉賬？由于接受轉賬的人數眾多，警方趕赴江蘇對其中一個名叫王某的收款人進行實地調查，在對他的身份信息進行核實后，最終確認王某所供職的企業正是馬某公司的客戶。

黃山市公安局屯溪分局經濟犯罪偵查大隊三級警長 王煜民：到江蘇這家企業去走訪調查后找到了王某，通過資金流水和聊天記錄，王某承認長期接受馬某行賄。

作為銷售一方，馬某為什么要頻繁通過自己的賬戶向客戶企業中的員工轉賬？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我們懷疑是客戶企業中間有人每個月收回扣。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我們判斷屬于非公行賄的可能性比較大。

如果想要證明存在商業賄賂的犯罪事實，還需要其他證據進行輔助。辦案民警立即兵分多路，同時展開調查。首先就是對馬某公司所經營的油石行業進行市場調研，其中也發現了異常。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以在售規格的油石做調查發現該公司油石明顯超出市場的平均價格。

每塊油石售價遠超正常市場價格

原來，針對油石的市場價，警方挑選了其中一款普通規格的油石進行了市場調查，結果為每塊售價六到八元左右，而根據馬某公司的銷售合同來看，他們同款規格的每塊油石售價均超出市場平均價。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經過調查，這家企業可能23年1到6月份，半年的營業收入有1000多萬，與估計的規模和生產值嚴重不符。

以遠高于市場平均的價格進行銷售并且還有著如此高額的營業收入，反常的現象引起了警方的懷疑。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單價比市場的單價貴許多，又有那么多真實的購銷合同轉賬記錄和開票資金流水，我們當時就有疑問，同樣一個產品賣那么貴，為什么還能賣得這么好？

諸多疑點逐漸浮現 最終確認商業賄賂行為

頻繁又規律的轉賬，高價又“暢銷”的產品，在馬某公司與客戶的商業活動中，存在著多處可疑的環節。最終，通過大量調查警方認定，馬某在經營過程中確實存在商業賄賂行為，由于在此前的虛開發票案中，馬某已經到案，辦案民警立即對他進行了審訊。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通過前期大量工作后取到證據對馬某進行訊問，馬某也是供認不諱的態度，因為證據都比較明確，所以他也沒有狡辯承認非公行賄的事實。

觸目驚心的商業賄賂 背后有哪些秘密？

馬某承認自己在售賣公司產品的過程中，存在非公行賄的行為，那么他是如何行賄的？而商業賄賂行為又為何遲遲沒有被發現呢？其中到底存在著哪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警方很快梳理出了一樁觸目驚心的商業賄賂案件。

第一步：小禮試探，鎖定行賄目標

舒經理你好，我們一年一季的無錫產的中國最好吃的水蜜桃上市了，今天公司集中采購了一批正宗的水蜜桃給所有的客戶品嘗，請一定告知你的收貨地址信息，下午快遞過去，謝謝。

這是馬某與其中一名受賄人之間的一次聊天對話，馬某稱，自己選購了一批水蜜桃，給所有的客戶都郵寄了一份，而對方也欣然接受了這份贈禮。

像這樣的對話，在馬某與其他受賄人的聊天記錄中都有發現，幾乎成了馬某與每名受賄人固定的開場白，而經過調查警方發現，這箱水蜜桃只是馬某進行試探的第一步。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他有自己一套商業行賄的套路，比如說找到一家目標企業，先跟采購人員或者是公司的負責采購業務的人聯系上之后先試探性地接觸。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如果對方公司水蜜桃這些土特產都接受，他就覺得有行賄可能。

在對方接受這箱水蜜桃之后，馬某便會認定，對方存在接受賄賂的可能性，為了確定自己的猜測，馬某緊接著便開始他的下一步試探。

到2019年9月份中秋節的時候，馬某在微信打電話說：過節了，給你慰問一下，給你轉10000元意思一下。

這是本案中，其中一名受賄人曾某所供述的內容，據他供述，每逢過年過節，馬某都會以過節費的名義給自己轉賬。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過年過節的時候，他再發個紅包讓對方照顧一下這個生意。如果這個錢也收了，那就說明可能性更高了。

通過這一步試探，馬某已經基本認定，對方能夠接受自己的賄賂。而接下來，就是要跟他們確認行賄方式，從而讓對方在接下來的產品供銷活動中為自己提供幫助。

第二步：線下見面，敲定行賄方式

警方通過調查發現，在雙方通過微信聊天初步接觸后，馬某便會動身前往受賄人的所在地，通過面談，敲定具體行賄細節。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確定行賄的比例，根據采購量來進行行賄的數額確定。

在線下見面過后，馬某與對方便會達成共識，馬某定期向受賄人轉賬，根據每一次采購合同的金額按照一定比例向對方支付所謂的回扣。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馬某每次客戶回款后，就會按照之前跟受賄人談的比例算好錢，主動跟受賄人聯系，要求對方提供賬戶進行匯款。

這張圖片中的內容是馬某為其中一名受賄人所計算的回扣比例，4個月的時間內，馬某與這名受賄人所供職企業的交易額為670604元，雙方商定的回扣比例為20%，最終，馬某向對方轉賬134120元作為回扣。

在調查中警方發現，有一些賄賂行為長期存在，有的甚至長達幾年之久而未被人發現，他們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第三步，層層設防，隱藏行賄痕跡

2021年8月23日，馬某又給我妻子農行賬戶尾數1077卡轉賬121500元，這個錢是我報需求，公司決定采購馬某公司產品后給我每條鎢絲繩500元的返利。

這是本案中，一個名叫陳某的受賄人所供述的內容。在他的供述中可以看到，為了避免被發現，受賄人沒有使用自己的賬號接受賄款，這也是本案中大多數受賄人普遍采取的受賄方式，更有甚者會頻繁地更換收款賬號。而馬某也會不斷變更賬號進行匯款。

而除此之外，馬某還會自己先行辦理一張銀行卡，在線下見面時，將卡送給受賄人使用。除此之外，馬某還會通過向受賄人贈送現金、貴重物品等方式，來規避風險。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馬某用自己的身份信息辦一張銀行卡，私下里把銀行卡送給受賄人。從銀行流水來看，全是馬某個人兩張卡之間在互相轉賬，但實際上這張卡是受賄人在使用。

馬某行賄的目的主要在于讓受賄人所供職的企業以高價購買自己公司的產品，這無疑加大了受害企業的生產成本。那么，面對突然增高的成本，受害企業自己就沒有發現其中的貓膩嗎？

原來，為了避免被受害企業意識到企業內部有受賄行為，馬某可謂是不惜血本，他將行賄目標范圍擴大，從上到下，層層打點。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行賄的對象沒有限制，從車間工人再到負責采購的采購員或者是采購的負責人，再到公司上層分管采購業務的分管的領導這一塊，最多的一家公司同時有6個人都在接受他的賄賂。

因此，即便在使用馬某公司的產品時，出現了質量問題，受害企業也得不到有關產品問題的反饋，即便成本增高，受害企業也會因為內部的層層瞞報，無法得知真相，甚至為了幫助馬某拿到企業訂單，有一些受賄員工在產品測試時，還會故意損壞其他廠家的測試產品。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他們會刻意隱瞞這些產品的壞有率，有些產品殘次率很高，但是車間主任都隱瞞了這一事實，給受害企業造成了錯誤的認知。負責采購的高管在馬某非公行賄之后，甚至打壓其他公司的品質更好產品。

步步試探 層層打點 精心布局商業賄賂網

從一箱水蜜桃開始，馬某通過步步試探，層層打點，精心布局了一張巨大的商業賄賂網絡，受賄人在這一過程中漸漸迷失，從馬某處受賄而來的錢財遠超過自己的正常收入，這讓他們鋌而走險，破壞了正常的市場經營秩序，而有一些受賄人甚至從一開始的受賄，演變成了主動索賄。

在行賄過程中，馬某每月固定給受賄人支付所謂的回扣，而當馬某沒有及時轉賬匯款的時候，有一些受賄人便開始主動提醒馬某。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民警 趙喜龍：比如馬某每個月10日算回扣，有時候晚了一天兩天，對方就主動提醒馬某結賬，對方從最初的抵觸到慢慢接受，后來變成主動索賄。

在馬某與這個名叫章某的受賄人之間的聊天記錄中可以看到，章某一開始以家里有事兒、朋友賭博翻本需用錢等為由，要求馬某提前支付回扣款，而到了后來，章某開始直接向馬某借錢，而馬某則一一兌現了對方的要求。

黃山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副支隊長 汪文濤：馬某有一套自己的做法，包括剛開始很客氣，愿意跟別人交朋友，相處中為人大方。比如，別人借錢，馬某馬上就能給轉錢，這樣形成了利益輸送。

受賄人多達58人 查明行賄款3000多萬元

在馬某的腐蝕下，受賄人逐漸迷失，不愿意再認真工作賺錢，而是將心思全部放在了如何獲得更多的贓款上，他們所在的企業則成了為犯罪行為買單的受害者。據統計，本起案件中，受賄人多達58人，遍布全國11個省份的34家企業，僅查明的行賄款數額就多達3250萬元。今年4月19日，黃山市屯溪區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宣判，判處被告人馬某有期徒刑5年1個月，并處罰金。

回顧整起案件，馬某通過商業賄賂的形式，讓多家受害企業的員工為己所用，從中攫取巨額利益，嚴重破壞了正常的市場經營秩序，其危害不可謂不重。

安徽省公安廳經濟犯罪偵查總隊三科科長 林洋：長期來看危害深遠，

第一，侵害了市場公平競爭。給一些合法經營的企業帶來危害，進而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性循環；

第二，增加了企業的法律風險。一家正常經營的企業一旦因為商業賄賂被查處，對企業的危害是巨大的，損失是驚人的；

第三，影響了社會的公平正義，阻礙了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

受害企業內部被層層腐蝕，導致企業利益的長期受損，腐敗難以被發現成為企業面臨的難題，對此，安徽警方聯合多部門建立長效機制，維護企業合法權益，幫助企業預防內部職務犯罪，確保市場經營合法、有序地進行。

安徽省公安廳經濟犯罪偵查總隊三科科長 林洋：我們積極構建立體化的工作體系，以此來護企優商，助力高質量發展。比如在安徽組建了安商護企輕騎兵走進企業，宣傳涉企犯罪的危害，還有企業內部職務犯罪預防聯合會的組建，通過公安牽頭，檢察院、法院、工商聯包括司法部門共同參與，旨在提高企業內部職務犯罪預防的能力。

(總臺央視記者 張李彬 劉建輝 龐海波 李旭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