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k Pardon創造的Schijngelaten 系列已有2000多個面具
走進Park Pardon的工作室,你會看見許多張漣漪般展開的臉。面孔的肌理如水波,由內而外滌蕩開來:彎曲的眉毛幾乎貼上了睫毛與眼皮,不留一點間隙;相比之下,褐色的眼睛、平滑的嘴角成了調解員,以一絲平淡、無辜或是天真的歉意,平衡線條、色彩流露的不尋常與距離感。凝視這些面孔時,很難將其與面具聯系起來 —— 它們既不像啟發畢加索的原始主義非洲面具,也不像肅穆、神圣甚而帶有一絲驚懼氣息的儀式面具 —— 傳統的、夸張變形的面具,往往被視作固化的神衹,是人們想象的產物,是各神的“附體”。
在西方,面具與劇場的聯系更為緊密。公元前五世紀,古希臘悲喜劇在劇場上演,六、七個人物僅由三個演員扮演,于是面具被用于切換身份,同時放大人物特征。后來的意大利假面喜劇(Commedia dell’Arte)承繼面具的功能性,以之代表和象征戲劇的情緒基調:喜劇人物戴喜劇面具,悲劇人物帶悲劇面具,同樣是老人,喜劇的面具顯得富態、怪誕而嘴角夸張上揚,悲劇的面具瘦削、嚴肅而眼角下垂。這一場景下,面具本身即是演員,帶有鮮明的符號性特征。
Park Pardon與The Poster Club合作創作的拼貼藝術系列
事實上,藝術家組合Park Pardon最初創造這些面孔時,也并未取材于面具。對兩位藝術家而言,彼時更急切的事情,是找到將二維繪畫與立體形態結合的載體。
Bloeme van Bon和Geran Knol都是荷蘭人,在安特衛普求學時相識,因志趣一致選擇以藝術家組合Park Pardon的形態共同創作。插畫專業畢業的兩人最初做出版,隨后因對立體媒介的興趣嘗試制作三維物件和“雕塑” —— 畢業項目“深思熟慮之柜”創造性地融合繪畫、紙塑雕塑,在一只手工繪制的立體“珍奇柜”中置入真人形態的偶人。這標志著他們向面具創作轉變的第一步:從有著真實人類的頭發、受楊·史云梅耶黑暗氣質影響的“擬人態”偶人,到僅以抽象線條勾勒面部特征與神態、既傳神生動又超越現實的手繪面具。
Schijngelaten 系列
面具系列最終被命名為Schijngelaten:Verschijning意為顯形,schijn可譯作幻象,gelaat指代面容。這一組合詞暗示非真實的存在,是以面容對幻象加以顯形 —— 恰是面具的完美代稱。制作過程并不簡單,需要使用纖維素紙漿塑造基底,等紙漿干燥到堅如巖石時,再在模具上即興堆塑面部特征,每次批量制作10-15個。成型后,Park Pardon的兩人會交替繪制,一切依循直覺,經由多層上色直至滿意后,他們會再覆蓋上一層清漆。
自2019年至今,Park Pardon已經創造了2000多張面孔,都由手工完成,因色彩、線條的微妙差池流露出面孔迥異的個性。這些面具被收藏者購入,懸置于墻壁,又或者作為桌面擺件,而當它們三三兩兩聚集,仿佛一場好戲正要開演:人即是劇場的核心。有趣的是,就在去年,Park Pardon受到安特衛普Graffix插畫節邀約為舞臺設計布景,Schijngelaten面具有了衣物做成的身體 —— 他們倚坐在椅子上,圍繞著表演者,若有所思,沉沉低語。不過,究竟在說什么,同樣也是僅存于腦海中的幻象的顯形。
Park Pardon的名字由何而來?
Park Pardon這個名字是雙關語,其中“park”指代一個地方,“pardon”則是對我們作品中所表現出的天真的一種歉意。
Schijngelaten系列誕生于2019年。我看過一些采訪,你們提到最初制作的面具更“擬人”,因此想請你們談談,如今Schijngelaten系列呈現的面具風格是如何逐步形成的?比如說,經過哪些考量與取舍?為什么最后選擇更為抽象的線條和色彩,而非繼續擬人?
我們的藝術創作過程包含著高度的直覺成分,沒有事先的規劃或手稿,這也體現在我們隨著時間推移所做的選擇上。風格的演變,是通過不斷的嘗試和時間的堆疊而自然形成,這也是讓創作過程保持趣味性的一種方式。
Schijngelaten 系列
你們對于面具的興趣由何而來?是否可以舉些例子說說,在做面具相關的研究時,你們曾被哪些文化中的面具吸引?
面具制作始于我們早期合作項目的延伸 —— 那時我們嘗試將平面繪畫轉化為立體形態。最初,我們制作了真人比例的紙糊人偶,將其作為敘事載體。慢慢地,平面繪畫開始無法滿足我們的表達,于是我們開始面具創作,以更抽象的方式探索角色設計。這也是一種更容易接觸、平易近人的媒介。
面具在文化中具有多重意涵,既是世界各地儀式的傳統元素,又是藝術表達的經典語匯。我們著迷于它跨越時空的永恒特質 —— 這種普世性的敘事媒介,最終以偶然的方式化為Schijngelaten系列。面具不是我們刻意為之的創作原點,卻恰如其分地將我們對角色、對人物的迷戀轉化為等身人臉的藝術載體。這種形式讓我們得以采用低調的手工藝手法,把每一個面具作為承載角色個性、色彩與圖案變化的畫布。
Park Pardon為Grafixx插畫節設計的舞臺布景
看到Schijngelaten時,我感到面具上的面孔十分友好,容易親近,和其他面具很不同 —— 儀式用的面具常被視作固化的神衹,是各神的“附體”,帶走一種崇高的驚懼,因此也與觀眾保持著距離;中國戲曲面具色彩浮艷,日本能劇面具無表情,而意大利喜劇面具對人物的描繪充滿具象細節。我很好奇,你們如何找到自己在面具光譜中的位置?
在我們最新的系列中,我們盡量讓表情保持中性。這種親切的感覺讓它們成為更易于懸掛的物件。我們意識到,一個“微笑”就會讓凝視的目光變得截然不同。每個面具都是手工制作,所以我們無法總是控制某些特定的表情,比如每個鼻子都不一樣,所以眼睛的位置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我們很喜歡制作過程中出現的這些意外差異,這賦予了它們更多的個性。
Park Pardon為Grafixx插畫節設計的舞臺布景
時至今日,你們創造的(面具)人物已經有多少?你們是否會想象他們的個性,甚至是背后的故事?你們有屬于自己的Schijngelaten嗎?
截至目前我們已創作了2,000多件作品。常有人問我們是否會對此感到厭倦,但我們視其為手工藝。我們也會通過參與其他合作的項目實現創作的變化,這種多元性也是創作過程中的樂趣所在。
我們從未私藏任何一件Schijngelaten作品,所有面具最終都會進入他人居所,這讓我們倍感榮幸。雖有心儀之作,但我們更愿分享而非獨占。某些面具擁有極具辨識度的表情,制作時我們會圍繞它們編織故事;更有一些因為某種特殊的氣質,讓我們在創作時聯想到熟悉的朋友!
Schijngelaten 系列
當多個Schijngelaten面具懸掛在同一面墻壁,我時常也會有劇場的錯覺 —— 人物之間似乎在竊竊私語。未來你們會有增加敘事的計劃嗎?
我們確實想象過在其他敘事形式中使用它們,比如在戲劇表演中,它們可以作為道具。但我們的專長只是制作它們,所以得有一個有趣的合作項目。去年我們在安特衛普的 Grafixx(一個插畫節)的舞臺上做了裝飾設計,非常有趣!如果時間和地點合適,我們對任何事情都持開放態度。
盡管塑造面孔的色彩、線條、甚至是模版有限,Schijngelaten的每一張面孔卻都有其個性。這是如何做到的?你們會有意識地去觀察身邊的人,或是遇見的人的面孔嗎?
我們一直對人很感興趣,包括他們的心理層面。我們會自然而然地觀察人的外表,但Schijngelaten的靈感也來自物體、圖案、顏色 —— 實際上可以是圍繞在身邊的一切。
兩人的畢業項目“深思熟慮之柜”(The Considered Cabinet of Deliberate Thoughts)
你們曾經為Grafixx插畫節做舞臺設計 —— 人物的姿態、衣物和布景都相當有趣。能否談談這次經歷?為劇場做設計的有趣和挑戰之處分別是什么?
當時,我們以Schijngelaten面具為面部特征創作了真人比例的大型人偶。當這些角色置身于Gra?xx插畫節舞臺般的場景中,它們不再是裝飾物,而是散發出生命力。燈光也影響了它們的呈現方式與互動關系,讓場景變得更有敘事性 —— 當所有元素就位時,整個作品立刻鮮活起來。我們從未如此運用過布料,就像繪制面具,服裝設計最終變成對色彩與圖案的選擇與組合。
在有限工作空間內制作人偶頗具挑戰性,因為難以預判其在劇場中的最終效果。當所有元素置于真實場景時,最終效果令人欣喜 —— 這種整體性的完美融合正是我們期待的視覺呈現。
兩人的畢業項目“深思熟慮之柜”(The Considered Cabinet of Deliberate Thoughts)
我也很喜歡2015年的The Considered Cabinet of Deliberate Thoughts。它們自身也如同一個劇場 —— 始終在變化,在流動。當時的這個想法是如何產生的?之后還會有做類似作品的計劃嗎?
“深思熟慮之柜”(The Considered Cabinet of Deliberate Thoughts)是我們在安特衛普圣盧卡斯學院的畢業設計項目。我們創作了一本書和幾本獨立小冊子,其中的人物形象也成為了整個藝術裝置的一部分。就像我們一貫的工作方式那樣,所有元素都以極其直覺的方式自然融合。我們使用了從未嘗試過的材料,并將自身知識的匱乏轉化為優勢,營造出某種獨特的魅力。
對你們影響較大的藝術家和創作者都有哪些?為什么民間藝術尤其吸引你們?
我們尤其喜愛塔爾·R(Tal-R)作品中絢爛的色彩,以及約庫姆·諾德斯特倫(Jockum Nordstr?m)創作里流淌的詩意。民間藝術顯現的純粹與真摯非常打動我們,它誠實而直白的特質令人著迷。
兩人的畢業項目“深思熟慮之柜”(The Considered Cabinet of Deliberate Thoughts)
接下來的創作計劃是怎樣的?是否有展覽計劃?
Schijngelaten目前在多家以設計為主的商店有售(注:中國國內也有兩家商店),因此我們主要專注于面具創作。除此之外,我們也各自進行著個人藝術實踐。雖然不常制定具體計劃,但只要時機合適,我們始終愿意展開特別合作項目。近期我們與The Poster Club合作,以面具為靈感創作了拼貼藝術系列,并計劃在不久的將來進行令人興奮的新合作。
采訪/撰文Takuya
編輯Leand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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