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經授權轉自《遠川研究所》
文丨史悠綺
編輯丨戴老板
2012年,天津北寧公園東門附近的綠化帶里,種植了一批新的景觀植物。這種觀賞植物因為形似“大白菜”,才種上3-4天,就被人挖走了近百棵。
眼瞅著綠化帶就要被薅禿了,當地園林部門,趕緊找到本地都市報的記者,面向市民們做起了科普:
所謂的“大白菜”,其實是一種觀賞花,“它有個十分好聽的名字,叫作羽衣甘藍”。
雖然長得像“大白菜”,但“目前的花卉研究資料中,并沒有這種花的食用記錄”。因此,園林部門提醒廣大市民——“不要擅自采摘,更不要用于做菜,以免出現不良反應,造成不必要的損失”[1]。
●園林工人在綠化帶里清理羽衣甘藍,威海,2023年
但誰能想到,到了2025年,羽衣甘藍不僅成功從綠化帶翻身躍上了餐桌,還活成了領先普通蔬菜幾個版本的——超級食物。
在社交媒體的相關討論中,羽衣甘藍不是一種食物,而是一種對標“保健品”的存在。相比吃起來,味道咋樣?大家討論的重點往往是——吃了,人會咋樣?
圍繞著“超級食物”富含營養這一個核心,在社交媒體上,羽衣甘藍被賦予了太多神奇功效——抗氧化、抗炎、促進消化、去火、補鈣,甚至是——抗癌。
可以說,能引起現代人“健康焦慮”的常見痛點,羽衣甘藍幾乎都輕松拿捏。簡直就是新一代的板藍根。
被抬上“神壇”后,羽衣甘藍的身價,也一路水漲船高。根據《每日經濟新聞》,今年3月,羽衣甘藍的收購價從2024年的8毛一斤,飆升至3塊5一斤,漲幅超過300%。
從“只能看,不能吃”的綠化帶植物,到價格飆漲的“超級食物”,是誰把羽衣甘藍扶上神壇?
在山東省高密市,亞洲面積最大的羽衣甘藍出口種植基地中,種植戶們給出的答案是——茶飲品牌們。
從去年10月開始,原本主做出口生意的羽衣甘藍農場里,突然涌入了國內多家茶飲品牌的采購團隊。
茶飲品牌們,出手闊綽。不僅一改以往出口訂單“先下單,后種植”的模式,變成“種出來多少,就收多少”。采購員們甚至直接住進農場里,盯著幼苗的生長進度,搶著交定金,唯恐慢一步就被別人搶走了。
在這股靠茶飲品牌們卷起來的搶購風潮中,種植戶們也順勢出口轉內銷,羽衣甘藍的國內市場銷售占比從5%躍升至55%[2]。
那么,茶飲品牌們是如何把小眾原料捧上“神壇”的?到處挖掘新原料的茶飲行業,到底圖什么?小眾原料,治得好茶飲行業的無盡內卷嗎?
原料造神
事實上,羽衣甘藍并不是什么蔬菜新物種,人類馴化羽衣甘藍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00年。
而在成為國內茶飲行業的“原料新貴”之前,羽衣甘藍的風,先在歐美吹了十來年。
2014年11月,碧昂絲發布了新專輯《7/11》,當MV鏡頭掃過時,與新歌一同爆火的還有她胸前醒目的——"KALE(羽衣甘藍)"。
●碧昂絲專輯《7/11》MV截圖
根據美國農業部統計,在2007年到2012年間,美國羽衣甘藍產量增長了近60%[3]。產量狂飆背后,羽衣甘藍也大舉殺進美國餐廳的后廚——
2014年,一項針對美國全國餐廳的調查發現,“羽衣甘藍”出現在菜單上的頻率比上年上漲了47%[4],以往不起眼的綠葉菜,轉眼成了美國餐飲行業里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在征服歐美餐桌之前,羽衣甘藍在歐美的地位,其實也沒比綠化帶植物好到哪去。
盡管羽衣甘藍在歐洲有數千年的種植歷史,但很長一段時間里,羽衣甘藍在的主要用途是——做飼料。大規模種植和食用羽衣甘藍,往往是在一些極端貧困的特殊時期。
二戰期間,英國農業部掀起了一場“為勝利而挖掘”運動,號召民眾在物資匱乏時期自行種植蔬菜。在這一時期,羽衣甘藍就曾憑借著“耐寒”的特性,成為大家為冬季綠色蔬菜“最后的選擇”,因而被廣泛種植[5]。
●“為勝利而挖掘”運動,宣傳海報
但戰后,當大家有了更豐富的蔬菜選擇,羽衣甘藍很快又被趕下了餐桌。在美國,2012年之前,必勝客是美國最大的羽衣甘藍采購商商,而采購羽衣甘藍的唯一用途是——做沙拉臺上的裝飾品[6]。
那么,羽衣甘藍是怎么在歐美走火的呢?答案是——營銷。
在社交媒體X上,有一個名為American Kale Association(美國羽衣甘藍協會)的賬號,在2014年3月到2016年9月間,發布了116條帖子,全部都是為羽衣甘藍搖旗吶喊。
雖然名頭聽起來唬人,但這個美國羽衣甘藍協會其實既不是什么官方機構,也不是什么種植者聯盟,創辦它的人是紐約一家公關及創意機構的的創始人奧伯倫·辛克萊 (Oberon Sinclair)。
●羽衣甘藍女王——奧伯倫·辛克萊 (Oberon Sinclair)
在成為“羽衣甘藍女王”之前,奧伯倫·辛克萊深耕時尚行業多年,愛馬仕 (Hermès)、薇薇安·韋斯特伍德 (Vivienne Westwood) 和杰克·斯佩德 (Jack Spade)等品牌,都曾是她的客戶[7]。
憑借著強大的時尚圈人脈,奧伯倫·辛克萊一路把羽衣甘藍從曼哈頓的米其林餐廳,搬上了好萊塢的餐桌。
2015年,《美國周刊》就以“喜歡羽衣甘藍的明星”為標題,盤點了好萊塢里的羽衣甘藍愛好者們,包括安妮·海瑟薇在內的一眾明星都曾為羽衣甘藍站臺[8]。
而在一水的明星宣傳外,被搬上屏幕的還有各類讓羽衣甘藍變美味的烹飪教程,以及各種機構背書的羽衣甘藍健康科普。
2011年,格溫妮絲·帕特洛(Gwyneth Paltrow)就在《艾倫秀》中制作了羽衣甘藍薯片。而哈佛公共衛生學院也定性羽衣甘藍為——一種營養豐富的食物,值得納入健康飲食模式[9]。
這一套明星背書、烹飪教程再加上健康科普的營銷組合拳,成功讓羽衣甘藍在歐美,從“農民白菜”變成了“中產潮流”。
而十年之后,國內茶飲品牌們將羽衣甘藍捧上神壇的法子,可以說是如法炮制了羽衣甘藍在歐美爆火的路子。
具體來說就是,就是通過噱頭、口味、健康化相結合的營銷方式,為原料造神。
從時間線上來看,第一個以羽衣甘藍為原料,“出圈”的茶飲爆款單品,是2024年7月喜茶推出的——“奪冠纖體瓶”。
●羽衣甘藍為原料的“奪冠纖體瓶”
先來說噱頭,盡管羽衣甘藍已經在歐美火過了一輪,但在國內,它仍屬于那類“偶爾會在餐廳見到,但很難在菜市場里買到”的小眾蔬菜。
相比于“芹菜汁”“白菜汁”或者是“番茄汁”,羽衣甘藍榨汁的小眾屬性一定程度上就自帶噱頭,能夠滿足大家的獵奇心理。
而在制造話題度上,在歐美,羽衣甘藍靠演藝界人士扶持,在國內,羽衣甘藍混得則是體育圈子。
“奪冠纖體瓶”的上新時間,是在巴黎奧運會期間。在新品營銷的過程中,喜茶通過與體育品牌安踏做聯名、在巴黎開快閃店、推出奧運賽事相關周邊的方式,讓羽衣甘藍和奧運、運動以及健康聯系在一起。
當趙麗娜、鮑春來、魏秋月、劉湘等中國運動員,到位于巴黎的喜茶快閃店打卡時,“運動員同款”飲品,不僅幫“奪冠纖體瓶”制造了噱頭,同時也建立了產品”健康”的認知。
噱頭有了,就是調整口味。
以往羽衣甘藍被用來做綠化、喂牲畜,就是不給人吃的一個主要原因是——不好吃。羽衣甘藍不僅口感硬,吃起來扎嘴,而且還帶著一股子苦味。
那茶飲品牌們就瞄著羽衣甘藍的“口感”及“口味”這兩大具體的痛點,針對性調整口味。口感硬,那就榨汁過濾;味道苦,就加入蘋果、檸檬等具有更明顯甜味和酸味的水果,蓋過苦味。
僅個人口味來說,“奪冠纖體瓶”即便是選了不另外加糖,也確實喝不出來有苦味。聲明一下,本期純綠無廣,產品為自費購買,僅代表個人口味。
最后,就是健康性。
經常喝奶茶的朋友都知道,30塊一杯的奶茶,偶爾喝一杯是自我獎勵;但就算價格腰斬,要天天喝奶茶也是不敢的——就算錢包受得了,但是身體不一定扛得住啊。
在經歷了2022年的行業集體降價潮后,過去一年里,“健康化”成了茶飲行業的新敘事。品牌們扎堆通過公開配料、減少糖分、標注熱量等方法,讓大家盡可能更心安理得的——高頻、常態化喝奶茶。
而在塑造羽衣甘藍的“健康性”上,茶飲品牌們的做法則更為極致。“奪冠纖體瓶”不僅在產品介紹里,直接擺出“超級食物”四個大字,附上了營養成分檢測報告。更是將具體的功效,作為產品的賣點。
比如“奪冠纖體瓶”的命名和“超纖體,輕負擔”的產品介紹,都是將宣傳聚焦到了具體的“纖體”功效上。
艾媒咨詢2023年的一項調研報告就曾指出,超過4成消費者減少茶飲消費的原因就是“害怕長胖”。而圍繞著“纖體”的功效宣傳,喝一杯飲料,不僅不用擔心發胖,還能越喝越瘦,你說這誰扛得住?
在“奪冠纖體瓶”之后,喜茶還圍繞羽衣甘藍推出了一系列指向具體功效的果蔬茶產品。
盡管在廣告法的限制下,去火纖體瓶、去油纖體的產品介紹中,充滿了“去火指飲品清爽的口感,可去除生活的燥熱感”、“去油指清爽解膩的口感,可去除生活的油膩感”等保命話術。
但這并不妨礙大家的購買熱情,在“奪冠纖體瓶”創下上線10天賣出160萬瓶,上線一個半月銷量超過1000萬瓶后[10],去火纖體瓶同樣延續了奪冠纖體瓶的火爆,上新1周銷量突破165萬杯[11]。
爆款的誘惑
事實上,羽衣甘藍不是茶飲品牌們捧火的第一款小眾原料。過去幾年里,借由茶飲品牌之手火起來的小眾原料,包括但不限于來自墨西哥的牛油果、原產于中國臺灣的香水檸檬、作為潮汕特產的油柑和黃皮、貴州風味的刺梨和充滿熱帶風情的芭樂等。
茶飲品牌們之所以天南海北的挖掘小眾原料,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從歷史的經驗來看,小眾原料確實可能成為茶飲品牌們,生成爆款的法寶。
2021年3月,奈雪的茶推出新品霸氣玉油柑。憑借著油柑“先酸澀后回甘”的噱頭,以及清腸促排便的功效,“霸氣玉油柑”上市后,銷量一度成為超越常年制霸奈雪銷量榜的“霸氣芝士草莓”。
2021年8月,在奈雪上市后的首份半年報中,新品霸氣玉油柑銷量占比最高超過25%,為上市即破發的奈雪,勉強挽回了一點顏面[12]。
而小眾原料不僅是生成爆款的捷徑,對于品牌來說,捧火一款小眾原料,還是一門能夠吃到復利的生意——既能夠緩解研發焦慮,還能夠撬動留存。這一點在用茶飲產品思維做咖啡的瑞幸身上,體現的最為明顯。
在瑞幸的崛起路上,椰子絕對算得上功臣一枚。
2021年4月,瑞幸推出新品生椰拿鐵。在產品上新一個多月的時間里,瑞幸生椰系列累計賣出42萬杯。截止當年6月30日,瑞幸咖啡稱生椰系列產品單月銷量超1000萬杯,創下新品銷量最高紀錄。
爆火的生椰拿鐵,不僅在短期內帶飛了瑞幸的銷量,扶正了門店的盈利。椰子,還成為了瑞幸持續做產品創新的靈感muse。
在生椰拿鐵爆火后,瑞幸圍繞“椰子”這一原料,相繼推出了瓦爾登藍椰拿鐵、椰子OK瑞納冰、隕石生椰拿鐵、抹茶好喝椰、椰青冰萃咖啡、椰云拿鐵、冰吸生椰拿鐵等產品。
而綁定椰子的“命題研發”,也大大提高了瑞幸的爆款命中率。在后續推出的椰子相關產品中,椰云拿鐵和冰吸生椰拿鐵都延續生椰拿鐵的火爆。其中椰云拿鐵上線一周后,銷量破495萬杯, 平均一天賣出70萬杯[13]。
也就是說,通過將品牌與原料綁定,瑞幸成功將生椰拿鐵這一款爆款單品,逐步打造成一個爆款矩陣。這不僅給瑞幸帶來了短期內的用戶增長,還撬動了用戶留存。
從瑞幸的單店用戶數來看,在生椰拿鐵、椰云拿鐵和冰吸生椰拿鐵推出后,瑞幸的當季單店用戶都有一個大幅增長,并在小幅下滑后穩定在一個區間內[14]。
有了這些小眾原料制造爆款的成功經驗在前,爆款的誘惑下,“神農嘗百草”成了現制飲品行業里的常態。
根據《現制飲品新品趨勢觀察報告2024》,2024年,茶飲品牌應用過的原料達到201種,從水果、谷物、香料、調味料乃至花卉無所不包[15]。
但在大家都寄希望于通過小眾原料來制造爆款背后,一款原料爆火后,等來的往往是——整個行業集體跟風抄作業。
在喜茶捧火羽衣甘藍,順勢將“超級植物茶”作為一個固定品類,并成功大賣超過3700萬瓶后[10]。奈雪、茶百道、滬上阿姨、樂樂茶等茶飲品牌,都立馬將羽衣甘藍相關產品搬上了自家菜單。
而2021年瑞幸生椰拿鐵爆火后,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就有20多個現制飲品連鎖品牌,相繼推出了132款與椰子有關的飲品[16]。
在產品形態基本可以被歸結為“茶+奶+其他”的茶飲行業里,縱使品牌可以不斷往產品里塞各種稀奇的果蔬、茶葉或者奶來制造噱頭、做產品創新,但沒有誰能夠靠一款原料就真正躺平。
這也注定了現制茶飲行業是一個產品高度同質化競爭的行業,挖掘小眾原料,雖然不能幫品牌形成真正的差異化,但卻是當前茶飲品牌們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2024年,國內五大上市茶飲品牌里,各家營收和利潤增速有漲有跌,但唯獨在“花錢”這件事上,大家出奇一致——五家品牌銷售費用全部正增長。
甭管賺錢多少,營銷費用都不能少背后,是奶茶這門生意,在向消費者提供提供“解渴”的產品價值外,還是就是一門需要不斷販售“新鮮感”的生意。
2024年,現制飲品行業里,主要連鎖品牌上新產品數超過2600款[16]。同年,瑞幸咖啡、喜茶、滬上阿姨等6家茶飲品牌,IP聯名活動次數共計175場[17]。
無論是摸著年輕人的心思去狂卷聯名,還是往奶茶里加入多少東西、味道有多好,說到底,茶飲品牌們要做的,無非都是——給你一個進店的理由。
原料造神的歸宿
最后,我們再來說說原料造神這回事。
在消費品行業,"原料造神"的故事其實并不少見。但同樣是講故事,“原料造神”的歸宿卻有可能大不相同。
過去二十年,醫藥行業里的片仔癀和東阿阿膠都曾有過一個夢想——漲價。
從2004-2023年,片仔癀20次提價,從325元/粒漲到760元/粒,在二手回收市場上一度被黃牛加價炒至1600元,黃牛搶貨像搶茅臺。支撐這個神話的,是其核心原料天然麝香的絕對稀缺——全國年產量不足500公斤,且受國家嚴格管控。
同期,東阿阿膠18年漲價40倍,年銷量反而縮水30%。盡管阿膠的驢皮也一直在宣傳"稀缺性",但驢卻可以通過養殖補充。消費者干脆用腳投票:驢又不是熊貓。
商業世界最樸素的真理在此浮現:真正的原料壁壘必須同時具備"稀缺性+不可復制性"。
因此,在茶飲行業里,僅有產地、季節限制的小眾原料,歸宿往往都是骨感的現實——當各家都在吹“武夷山茶底”“貴妃荔枝”時,原料反而成了最不值錢的差異點——畢竟:
你能買的,對手明天就能抄。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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