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智牌這個游戲有什么好玩的？我怎么還在玩啊？”

最近，我無數次問自己上面的問題。直到上周臨行前，我都不確定要不要去北京參加比賽——如果拿不到獲得專業賽的資格，就算打到了點成績，獎金也覆蓋不了差旅成本。

剛剛結束的北京萬智牌中國公開賽第九賽季決賽

來過很多次的北京，沒有新鮮感，沒有風景，沒有好奇心，我沒法騙自己說“就當來旅游吧”。曾經能一下就叫出來的朋友，如今也疲于生活的奔波之中，上一次的對話發生在好久前了，硬要約個飯，把他們拉出原來的生活軌道，似乎顯得太不懂事。

那就當去鳥巢看個演唱會，順便打個比賽吧。我這才找到一點來的理由。

恍惚間，想起我2019年打了15個大獎賽，獨自飛了海外那么多陌生的城市。而如今，竟要找那么多理由，思考那么久，才勉為其難、半推半就地踏上旅途。

萬智牌真的太不好玩了。

看破了對手的各種花招，卻被亂拳打死老師傅，這樣的事每個萬智牌手都經歷過。也許你做好了一切充分的訓練和準備，最終卻因為莫名其妙的鬼抽卡地爆地而輸掉對局——讓你懷疑對手是不是練過什么天橋絕技或者魔術，能把你的牌庫操控得死死的。

玩萬智牌太難和其他人有共鳴了。

別人問你在玩什么，你說萬智牌。他沒聽過，于是你解釋了一番，對面恍然大悟，“哦，就像三國殺是不是？”你不知如何回答。這樣的對話多了，你會覺得能說這話已經不錯了——還有人一臉單純地說“是不是和象棋飛行棋差不多的東西？”你大喊一聲，“不是！這是TCG，是集換式卡牌游戲”，對面又悟了“哦，撲克牌那種是吧。”

而那些會說“萬智牌就是像游戲王、爐石傳說那種游戲”的人，你只會在心中為他豎起大拇指。盡管萬智牌才是世界上第一款TCG游戲，說它像后來的TCG游戲會有點怪，但你依然覺得他是個極有學識、品味的棟梁之才。

玩萬智牌真的好累啊。

我曾經總嘲笑那些選了律師又或者要考CPA的朋友們，“選對了職業，年年在高考”。我以為我自由，沒班味，直到后知后覺地發現，“選對了愛好，才是年年在高考。”萬智牌三個月推出一個新系列，隨之而來的是新的機制、密密麻麻的文字描述。萬智牌還有各種賽制和一本書那么厚的規則。

今天想教一個新人學會萬智牌，要先告訴他牌的種類有七種，一個「回合開始」就分為“重置，維持，抓牌”三個階段——明明說的都是中文，怎么那么難懂呢。這是我剛入坑時的感受，也是我現在依然很難有勇氣教一個新人玩萬智牌的原因。

萬智牌的期望值（EV）真的太低了。

看看電競賽事的冠軍有多少獎金，還能收獲偌大的名聲，迷弟迷妹一堆，退役后開個直播，邊打游戲就把錢賺了。你要是在萬智牌比賽里拿個冠軍，讓圈外的朋友知道了，他們還得先查查這是什么游戲。

所以，我為什么會玩萬智牌這么久呢？

我一直貫徹著“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的邏輯，理所當然地對一切保持著三分鐘熱度，自認為薄情冷漠沒心沒肺，卻偏偏玩這個游戲玩了13年。

在海外碰到留學生，他們知道我從中國飛來打比賽，說“你好熱愛啊，能花那么多精力和成本來。”我說“還好，只是沒有更喜歡的事了，就會逼著自己不要放棄。”

有人喜歡萬智牌是為了看畫，有人是喜歡收藏，還有人更喜歡背景故事，可我通通不喜歡，我只喜歡萬智牌的戰斗。

在克利夫蘭專業資格賽的單淘環節，我只要獲勝就能進入第二天的專業賽。可是現實總能給我的天真一擊重錘，一個寧死不降的對手加上Racist的裁判，可以毀掉一切——對手拿著1張手牌思考半天，裁判就站在他身后無動于衷；而到了我的回合，我拿著7張手牌，僅僅過了3秒就被告知要立刻決定，隨后就是拖延時間的判罰，最終升級為直接判負……

而當我意識到對手太慢會導致平局，開始要求對手玩得快一點時，對手不僅不為所動，還要在我贏得游戲后，指責“你一個女孩子，非要靠這樣贏？你很不友好”。想贏的牌手都會這么提出要求，怎么到了我這，卻上升到“你一個女孩子”——這和我的性別有什么關系？

在GP賽場上

從陪男朋友玩萬智牌，到真正愛上萬智牌，再到贏下了高校賽冠軍和店賽冠軍。在不斷努力贏下一場場比賽的路上，我總是聽到對手說“女孩子就是會掏（神抽），就是運氣好……”，這種話也總是讓我百感交集。

萬智牌它憑什么呢？

三十多年的底蘊和從牌店到國際賽場的完整比賽體系，也許真的創造出了一個能供人暫時逃離生活的理想國。

2024年拉斯維加斯的MagicCon

在萬智牌的圈子里，大家不關心你有什么車子、在哪買的的房子、到了年齡是否結婚，只會關心你是否贏下了對局，某個回合是不是換種打法更好一點？甚至他不知道你的名字、年齡，只知道你的昵稱。所有牌手好像都以另一個身份輕松地活在這個烏托邦里，18歲、28歲、38歲還是58歲，都可以玩在一起。

如果不是萬智牌，我不可能去過美國那么多偏遠又不安全的地方。記得在孟菲斯的韓國餐廳，老板問我“你為什么來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并不值得旅游。你住的地方后面一條街經常有槍戰。”

我不可能在看了那么多惡性事件的新聞后，還敢和一個陌生人說“能不能搭你的車去賽場，因為我實在打不到車，但比賽要開始了……”我心里閃過一堆規勸——“比賽有那么重要嗎？當然是命更重要啊”——可是比賽真的要開始了。

在底特律大獎賽，我打到一半，賽場整個停電，于是我們在黑燈瞎火中開著手機的閃光燈繼續戰斗。

我從小在父母的身邊安全地長大，卻和牌友們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某個B&B一起過元宵。

和一群人在美國的街頭，被流浪漢騷擾，發現男生在外也保護不了自己。有過三人的深夜對談，然后朋友說“這里2/3的人是大獎賽冠軍” 。我有過多少荒唐、無語、恐懼、神奇又好笑的時刻，都因為萬智牌。

人生這場體驗變得這么奇妙，萬智牌一定給了很好很神奇的加成。那些牌桌上不夠友好的事，讓我們變得更強更百毒不侵，真正的Pro不會被任何事影響。

所以盡管我找了很多理由才“逼著”自己來到賽場，可幾局游戲一玩，我突然發現，平時一個人在家里抱著iPad玩《萬智牌競技場》，會覺得萬智牌沒有意思了，其實是因為太久沒去牌店，沒和現實中的朋友對戰。

萬智牌終究還是個需要與人交流的社交游戲。

在“信息爆炸”這個詞都已經快要過時的高速時代，萬智牌讓我還有理由慢下來，和其他人成為了真正能見到面、觸摸到彼此的朋友，讓我們走過了5年10年15年還能坦然地說大家是朋友。即使許久不聯系，并不知道最近彼此在干什么，但是從一個對局一張牌就可以聊起，滔滔不絕……

生活的不如意讓我經常自我懷疑，直到在萬智牌的圈子里取得了一些成就，有了朋友的肯定，我才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做更多事。我打破舒適圈，開始創業，然后開花結果。

50分鐘內一局游戲的勝利，給過我不少信心與寬慰。對手絞盡腦汁藏起來的手牌信息都被我都準確讀出來了，人生的挑戰和坎坷又能有多難呢？

在萬智牌的圈子里，人們和三年前、五年前好像并沒有差別。我常說“玩了這么久，還是這群人”。可其實離開很容易，留下才不容易——“這么久了，這群人都還在，真好。”

我曾經和隊友每一次打完比賽后，必定是要吃飯喝酒，或者喝酒唱K的。甚至很多年的年夜飯，我們都是一起吃的。我常常想，能一起吃年夜飯的關系是什么關系呢？

大概算是家人吧。

小時候的朋友是住得近所以一起上學一起玩泥巴，很難維持到長大。長大后的朋友是利益的權衡，是價值觀的選擇，層層篩選下來太過復雜。但一起玩牌的朋友，就很簡單了，今天的對局很開心，聊上幾句，就成朋友了。成年人的世界太復雜，但在萬智牌里，好像一切又都簡單了。

所有被生活折疊的熱愛，都在萬智牌里永遠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