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勁光推開門,看見她。
他笑了,指著她對身邊人說:“這位,是打敗過陶勇的常勝將軍?!?/strong>
屋子頓時靜下來,沒人敢笑出聲。
意外的勝利
1954年,遼東軍區,天氣悶熱,空氣里都是汗味和煙味,幾輛軍車停在操場上,車門砰砰作響,陶勇下車,一身筆挺軍裝,鞋子蹬得發亮。
后面跟著東海艦隊的一行人。
他不是來視察的,是來交流的,表面上說是學習,實際上是下馬威,遼東軍區設了晚宴,地點在大食堂,鋪著新換的白桌布,掛著毛巾卷的橫幅。
陶勇挨桌敬酒,動作熟練,笑容不變。
敬一圈,喝一圈,毫無懸念地站到了最后,旁邊有人低聲嘀咕:“東海艦隊這酒量,真不是蓋的?!钡诹?,第七桌。
到了水靜這桌,水靜那天穿一件灰色軍裝,袖口扣得緊緊的。
她手邊放著一個小瓷杯,不大,七分滿,陶勇舉杯,眼神銳利,不是禮貌,是挑釁,水靜站起來,端起杯子。
什么也沒說,抬頭,一飲而盡。
陶勇微微一怔,隨即一笑,又滿上第二杯,第三杯,第五杯,水靜干脆利落,像在執行任務,杯子落桌,咔噠咔噠的聲音敲得人心里發緊。
有戰士湊到后面,伸頭看。
第十杯,陶勇開始用手扶著桌子,眼睛微微發直,旁邊的陳士榘看出了端倪,輕輕咳了一聲,有人想勸酒慢點,被陶勇一揮手打斷。
“不喝完,不算男人!”陶勇咬著牙說。
水靜沒回應,她不是來證明自己是男人的,她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像在打仗,到第十五杯,陶勇起身,踉蹌著往外走。
說是上廁所,回來的時候,步伐變了。
人群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看,水靜坐得筆直,面無表情,桌上空了二十多個杯子,像排列的子彈,陶勇輸了。
那天晚上,遼東軍區軍人們私下傳開了。
“水靜,打敗了陶勇,千杯不醉,也有今天。”這不是普通的喝酒,是兩個系統之間,隱秘的較量,誰輸,誰丟臉,誰贏,誰立威。
從此以后,水靜有了個稱號,“常勝將軍?!?/p>
不是自己喊的,是別人敬的。
她沒有穿將軍制服,但從那晚起,沒人敢在她面前虛張聲勢,第二天,陶勇沒有提昨晚的事,他只在開會時,多看了水靜兩眼。
眼神里,沒有怒氣,只有敬意。
七年后,1961年,華東局會議,地點換了,人也多了,陶勇換了位置,但心里那口氣,一直沒咽下去,他告訴身邊的人:“這次,不能再栽?!?/strong>
會議期間,大家的交流安排得很緊。
白天開會,晚上吃飯,吃飯時,照例喝酒,陶勇喝了兩桌,臉不紅,氣不喘,狀態比以往更好,他看到了水靜。
還是那張淡淡的面孔,不喜不怒。
有人勸陶勇,算了,陶勇擺手,“必須敬?!彼弥票o桌走去,那一刻,所有人都放下筷子,盯著看。
第一杯,水靜一口干,第二杯,還是一口干。
陶勇咬著牙,跟著喝,眼神一寸寸往下沉,到第八杯,陶勇開始有些口齒不清,但他不認輸,又灌下兩杯。
水靜還是沒有表情,杯子拿起,放下,連聲音都沒變。
第十二杯,陶勇臉通紅,耳朵發紫,褲腿打著顫,第十五杯,陶勇終于撐不住,酒杯一滑,掉到地上,碎了。
他整個人也軟下去,趴在桌上,嘴里嘟囔:“再來三杯,再來三杯。”
旁邊的人扶都扶不動,這一戰,比七年前更徹底,第二天,陶勇醒來,第一句話是:“我服了?!边@個消息,很快在與會人員中傳開。
有的人笑,有的人敬佩,更多的人,開始重新審視水靜。
那年冬天,周總理在廬山會議上聽說了這事,特意笑著對旁人說:“酒場上,也有勝負?!边@一年,水靜在那些軍人心里,她比很多戴勛章的人,更讓人敬畏。
1958年,江西,熾熱的午后,塵土飛揚,一輛吉普停在稻田邊,車上下來的人,身材魁梧,穿著皺巴巴的中山裝。
是廖魯言,中央農業部部長。
他來視察,視察之后,要和地方干部吃飯,吃飯,自然免不了喝酒,江西土酒,烈,嗆得人咳嗽,飯桌上,氣氛一開始還算克制。
但到了第三輪,杯子開始碰響。
“聽說這里,有個常勝將軍,酒量厲害?”廖魯言放下筷子,半開玩笑地問,話音剛落,身邊人就笑了,沒人敢接。
有人悄悄地說:“水靜,楊尚奎的夫人,在這里?!?/p>
廖魯言瞇起眼,不一會兒,水靜來了,她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軍褲,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不像來赴宴,像來打仗。
廖魯言笑著敬第一杯,水靜面無表情,抬手干了。
第二杯,第三杯,桌上氣氛變了,廖魯言原本以為,自己能占上風,他畢竟是北方人,酒量自信,可是,喝到第七杯,他開始感覺舌頭發硬。
到第十杯,整個人已經晃晃悠悠。
身邊人小聲勸:“廖部長,適可而止?!彼宦牐钟补嘞氯?,結果,剛起身,身體一個趔趄,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宴會廳一陣混亂,廖魯言被人架著離開,鞋都沒穿穩。
水靜站著,沒動,只輕輕地放下杯子,桌布上濺了點酒漬,一圈圈地暈開,這場比試,沒有公布結果。
也沒人敢在文件里提,但私下里,傳瘋了。
“廖部長,不敵水靜,連敬酒都不是對手。”有人笑著感慨:“女中豪杰,不是吹的?!焙髞?,周總理知道了。
在一次內部會上,語氣溫和地提到:“喝酒量力而行,身體更要緊?!?/p>
他沒點名,但大家都明白,這場小風波,讓水靜的名字,再一次,被更多人記住。
不是在前線,不是在文件上。
而是在酒桌上,在一杯杯烈酒里,擊敗了一個又一個強者,那一年,她在男人們心里,豎起了一面無形的旗幟。
1976年,京西賓館,天灰蒙蒙,像罩著層紗,肖勁光、楊勇、陳士榘坐在大廳里,三個人的頭發都白了,腰桿也不那么挺了。
但眼神還亮,他們在等人,等水靜。
大門咯吱一響,水靜走進來,依舊是簡簡單單的衣著,腳步輕,表情冷,肖勁光站起來,笑著說:“來了,常勝將軍?!?/strong>
大廳里的人都愣住了,“常勝將軍?”“哪個戰場上的?”
肖勁光大笑,指著水靜:“打敗陶勇的那位,不是戰場,是酒場?!标愂块耙宦?,也忍不住笑了,笑聲里帶著一絲啞意。
楊勇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點了點頭。
那份默契,不需要多說,有人起哄,非要聽故事,肖勁光坐下,慢慢地講起了1954年遼東軍區的那一夜。
講到水靜端起杯子,講到陶勇扶著墻,講到一桌人目瞪口呆。
每講一句,大廳里就響起一陣笑聲,那笑聲,不是取笑,是欽佩,是懷念,講完,肖勁光端起茶杯,舉到水靜面前:“我敬你一杯?!?/p>
水靜輕輕一笑,也端起杯子,清茶代酒,一飲而盡。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茶香,還有過去的氣息,他們都老了,但那種不服輸、不認慫的勁頭,還在。
這時,陳士榘感嘆了一句:“酒場如戰場?!?/strong>
沒人接話,但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在那個時代,生存就是打仗,哪怕在飯桌上,哪怕只是一杯酒。
每一次碰杯,都是較量,每一次飲盡,都是勝負。
那天傍晚,肖勁光送水靜到門口,臨別時,他低聲說:“好好生活,就是最大的勝利?!彼o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
轉身走進了灰蒙蒙的暮色里,背影干凈,決絕,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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