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五回寫巧姐《留余慶》曲中的“奸兄”到底指誰,學界迄今尚無定論。賈薔、賈蓉、賈芹、賈蘭等人均曾被懷疑為“奸兄”。王湘浩先生指出:“李紈正是在巧姐遇難這個問題上,‘愛銀錢,忘骨肉’,損了陰德。母子一體,事情是商量著辦的。母親如此,兒子自然也是在這個問題上做了損事。”梁歸智先生比較了賈蓉、賈蘭和賈薔三人,認為“賈蘭是奸兄的合理度更高”。陳大康先生認為賈府敗落后惟有李紈經濟狀況獨好,但她卻不愿救助落難的巧姐,而深受母親影響的賈蘭即為“奸兄”。筆者在拙文中曾經指出,前八十回中的賈蘭是一個遵奉母教,刻苦攻讀,初步嶄露出文才武略潛質的,深受賈政等長輩喜愛的小孩。從李紈賈蘭母子一體的塑造手法看,賈蘭絕不可能是損害巧姐的“奸兄”。清人涂瀛《紅樓夢論贊·賈蘭贊》的見解是可取的:“賈蘭習于寶玉而不溺其志,習于賈環而不亂其行,可謂出淤泥而不染矣。”
賈蘭不是《留余慶》曲中提到的“奸兄”,那么前八十回中誰最有可能填補這個空白呢?竊以為就是前人曾經提出的賈蓉。賈蓉在前八十回中的壞濫表現,符合《留余慶》曲中“奸兄”的“奸”,自是不待言的。筆者在此強調的是第六回中的一處重要細節:回中寫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向鳳姐訴窮時,插入了賈蓉來借玻璃炕屏的事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劉姥姥得到二十兩銀子的救濟出來后,周瑞家的責怪她見鳳姐時不會說話:
周瑞家的道:“我的娘啊!你見了他怎么倒不會說了?開口就是‘你侄兒’。(張新之評:明摘此句。)我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便是親侄兒,也要說和軟些。(張新之評:‘親侄兒’,侄兒矣,‘也要和軟些’,奇談。)蓉大爺才是他的正經侄兒呢,(張新之評:又是正名分。)他怎么又跑出這么一個侄兒來了。”
洪秋蕃評論同一情節道:
劉姥姥指著板兒對鳳姐稱侄兒,令人胸中呃逆。退出后周瑞家的埋怨道:你今日倒不會說話了,那蓉大爺才是他的侄兒,怎么又跑出這樣個侄兒來?不覺胸中通暢無比。
周瑞家的埋怨劉姥姥不應對鳳姐稱板兒為“你侄兒”,因為賈蓉才是她的“正經侄兒”,張新之、洪秋蕃的評點對此均有關注。曹雪芹在創作中慣于運用“草蛇灰線”的筆法,在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中,插入鳳姐“正經侄兒”賈蓉的描寫,或許便是一處伏筆。涂瀛《紅樓夢論贊·賈蓉贊》所論賈蓉作踐女性的惡德,亦可增強我們對賈蓉可能即為“奸兄”的確信:“賈蓉絕好皮囊,而性情嗜好每每與寶玉相反。寶玉憐香,賈蓉專能蹂香;寶玉惜玉,賈蓉專能碎玉。花柳之蟊賊也!鳳姐錯識人矣。”在佚稿中對巧姐做出“愛銀錢忘骨肉”的缺德事,完全符合賈蓉的一貫作風。
梁歸智先生曾指出曹雪芹設置金陵十二釵內部關系遵循了一條總體原則:“細察前八十回,似乎有一個總體原則,即金陵十二釵內部不會互相嚴重傷害,她們都屬于‘薄命司’,都是薄命女兒,曹雪芹不寫她們自相殘殺。即使有些糾葛,也無傷大體”,“看前八十回的寫作風格,曹雪芹一般不寫十二釵內部自相殘殺,主要寫這些‘薄命’的女兒惺惺相惜”。梁先生此論是深具洞見的,而依此總體原則,同屬金陵十二釵的鳳姐、李紈之間,李紈、巧姐之間,絕不會產生根本性的沖突,佚稿中也壓根不會有李紈、賈蘭對巧姐冷漠無情的情節。
節選自井玉貴老師的文章“李紈判詞、曲子之謎再探——關于鳳姐、李紈關系及巧姐結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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