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英國作家石黑一雄小說《遠山淡影》改編的同名電影入圍了今年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原著作者石黑一雄和電影主創們一起出席了首映式。除了石黑一雄這部處女作改編的電影,戛納電影節的文學元素還體現在一位女性評委蕾拉·斯利馬尼——她是2016年龔古爾文學獎得主。
小說家張怡微認為石黑一雄“著力刻畫著普遍、細膩的人性在被動置身于國際環境中的生命意識”。這部驚艷文壇的出道作究竟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來聽聽小說家張怡微的解讀。
上海譯文出版社版《遠山淡影》
石黑一雄的多重身份頗為令人玩味,他出生于非殖民地日本,用英語寫作,以國際主義作家自稱。但在創作上卻不以日本傳統、移民背景或文化差異為主基調,而是著力刻畫著普遍、細膩的人性在被動置身于國際環境中的生命意識。套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即是“(這種生活景象)可以涉及乘坐噴氣式飛機穿梭往來于世界各大洲之間的人物,然而他們又可以同樣從容地穩固立足于一個小小的地方。如果小說能夠作為一種重要的文學形式進入下一個世紀,那是因為作家們已經把它塑造成為一種令人信服的國際化文學載體。”
國際化文學載體立足于國際化的生存之感之上,其背后最為重要的基礎,依然離不開人,離不開人的生計、人對于世界與時間的感知,離不開國族的磨難與人的創傷之間漫長且徒勞的和解。
《遠山淡影》中所彌漫的朦朧又揮之不去的感傷,正是在這一立意下醞釀及展開的。小說中本應展示的復雜的變遷及確切的人物命運、或者說起程的因果都被完全隱于文本之后。作者甚至沒有給出一個清晰的故事脈絡,也沒有就任何可被闡釋的轉折給出明晰的解釋。似乎在作者看來,人的存在即是來歷。人的存在本身就烙印著歷史,人的在世性情不再是由單個的社會、家庭所塑造的族群性的經驗,而是個體、偶然的生命體驗。且這種體驗是難以言喻、無法分有、不可傳承的。
石黑一雄作品集
生活在同一家庭的三個女性,主角Etsuko,移居英國的日本人,帶著戰后最直接的創傷經驗;主角的女兒Niki,只有一半日本血統,卻已完全西化;另一個女兒Keiko,具有完全的日本血統,卻自殺。在作者給出的家庭內部,竟是赫然涇渭分明的生存境遇及探索。傳統的日本經驗指向是非常消極的,而無根無萍的西化日本人境遇也同樣堪憂,不知是意味著脫胎換骨還是名存實亡。Etsuko這位移民母親,立于一種游刃在無法說清與刻意回避之間的尷尬境地,作為長崎核彈下的幸存者,她似通過天然的虛無感,為自己也為這段歷史做著療傷與止痛。沒有眼淚,甚至沒有回憶。僅是夾帶著哀傷、恐懼與絕望聊度余生。她的宿命的孤獨,有著兩個指向,一是哀痛的過去,二是無可置落的他鄉。
薩爾曼·拉什迪曾說:“我的現在是他鄉,而過去才是家,盡管它是那已逝去時光中失落城里一個已不復存在的家”。當家已是記憶中潑墨畫般的遠山淡影,根據莎拉-阿默的說話,個人“無法記憶:我什么都想不起來”,個人已成為了原鄉的異客。Etsuko沒有回憶自己為什么離婚,亦沒有回憶女兒為什么自殺,沒有回憶為何遷居英倫,甚至有一大部分記憶都是她杜撰出來的幻景。因為個人記憶的無法復返,而使得個人的記憶在返回原鄉的過程中被投射成為打有馬賽克的普遍記憶,象征著不可理解、無法掌握與無可評價。
圖片來源 上海譯文微信公眾號
喪失不可逆,止痛也只是暫時。所有平靜朦朧的外觀之下,隱藏著尖銳的疼痛與難以追溯的平靜。石黑一雄寫道:“那種恐怖從未消失,但已經不再是傲骨的傷痛。人是可能與任何恐怖的事生出一種親密關系的,就如同是自己身上的一個傷口那樣。”所被遮蔽、詩化的并非是歷史殘暴的外觀,而恰是這種模糊的療愈與曲折的和解。它就宛若是清淡如煙的山景,遠近不明,恍若已自呈為遠去的幻境。可一旦親近,依舊是巍峨不朽的創傷。
來源:張怡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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