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出差,不管外出三兩天還是十天八天,我總會習慣性地放幾本書在行李箱里。我出差帶的書跟平時讀的書不同,平時讀的書尚實用,或者是教學科研要用的工具書和理論書,或者是為寫新作搜集的素材和相關背景知識。出差讀的多是閑書,是平時想讀而沒有讀的書,或者平時零零碎碎讀過,想趁著出差再認真讀一遍的書。
這次來擺貝苗寨采風,我在行李箱里放了三本書,其中一本是《羅丹藝術論》。這本書有點像彼得·愛克曼所著《歌德談話錄》,是羅丹的學生保羅·葛塞爾記錄羅丹關于藝術的一些言論,雖然并不系統,但吉光片羽,全是羅丹對藝術的真知灼見。
擺貝苗寨位于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縣興華鄉,是一個深居月亮山腹地的古老村落,平均海拔780米,最高海拔1390米。從山下的興華鄉到擺貝,有4公里盤山公路,沒有公共交通,想進寨子只能自己想辦法。或者正因為交通不便,擺貝還保留著古樸、濃郁的民族特色。
△ 擺貝霧景。圖片來源:榕江發布
一早從長沙出發,在凱里和朋友匯合,租車到達擺貝時已是下午兩點。我們入住的民宿是之前預訂的,位置比較高,站在民宿前的觀景平臺上,不僅整個擺貝,就連山腳下的都柳江和興華鄉也盡收眼底。
剛才坐在出租車上,沿著盤山公路轉過一個又一個“發卡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現在從山上看下去,離山下的國道直線距離原來那么近,要是我們有翼裝,就可以直接飛下去了,豈不方便?
我還沉浸在翼裝飛翔的想象中,天氣突然轉陰,空中飄下星星點點的雨來。這星星點點的雨是預告和提醒,讓我趕緊進屋。因為隨即密集的雨就奔來了,眨眼之間,嘩啦啦的雨聲充滿耳鼓。密集的大雨形成灰蒙蒙的雨霧,雨霧像不羈的巨龍,在山下的都柳江翻滾升騰,轉瞬堆滿山谷,剛才眼前那些依山而建、鱗次櫛比的老木屋,山下的興華鄉,全都隱在雨霧中不見了。
我以為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便回到房間,坐在窗前,拿出《羅丹藝術論》,一邊聽雨,一邊看書。
然而,山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約莫半小時后,雨過天晴。
我們再次來民宿的觀景平臺上,只見西斜的太陽從空中灑下金色的光芒,照亮遠處的山海和近處村寨的屋頂。剛才滿山谷濃重的雨霧和灰云不見了,山下的都柳江和遠處的山海之間,翻滾著一團團白色的云霧,它們在陽光的照射下,沿著山谷,向著天空升騰,仿佛天空中正有一只神奇的大手在召喚它們。陽光照耀著遠處的山海和近處的山峰,山層層疊疊,山色從眼前的青翠到遠處的黛青、灰黑,全蒙著一層透明的光暈,恰似被水墨暈染了一般。同行的朋友不禁驚嘆:“誰說中國畫是寫意的?明明是寫實嘛!”
確實,我們目光所及的山海,正像一幅巨大的水墨山水畫。我想起剛才在書上讀到羅丹對于藝術寫實的論述,他認為,想看美景,我們只要睜開眼睛看就好了,天下沒有方法可以使自然變得更美。雖然清代畫家石濤說中國山水畫是“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的產物,但這天人合一的境界,還是需要“搜盡奇峰打草稿”。
兩天后,我們去采訪一個做蠟染的苗族婦女,一邊看她在白布上用蠟刀畫鳳鳥和魚龍,一邊聽她唱古歌,她的古歌再一次證明了藝術模仿自然。
她唱的是白云與河水戀愛的故事:
河水請蜜蜂捎話給白云,讓白云來和他戀愛。蜜蜂問:如果我把信捎給白云,你給我什么回報?河水說:你不是人,沒有脖子,我送你銀項圈你戴不了;你不是人,不用吃飯,我送你白米飯你也吃不了;你要是替我把信捎給白云,我就給你木桶做家,給你五倍子花讓你采蜜……
每天清晨,當太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我站在觀景平臺上,看到山下都柳江河谷里堆滿輕柔的白云。白云貼著河谷蜿蜒飄動,像極了嬌美的女子在舞動長長的水袖。而當太陽出來,河谷里的白云就開始上升、飄散,它們沿著山坡,跌跌撞撞升上天空,消失在高遠的藍天里。而都柳江沒有了白云的覆蓋,暴露在明亮的陽光下,仿佛瘦了一大圈,一灣綠水寂寞地流向遠方。這白云與河水每天的聚合離散,在古歌里被演繹成了一個愛情故事,是那么形象貼切!而我們也了解到,如今月亮山上的蜜蜂產蜜的季節主要是九、十月份,因為那時候山上的五倍子都開花了,山上的蜜蜂就用五倍子花釀蜜!
(作者系第十一、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湖南省作家協會主席)
作者:湯素蘭
文字編輯:謝穎
新媒體編輯:石偉強
審核:李木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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