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閱讀了《轉型城鎮:一場應對氣候變化的社區實驗》這本書,它詳細介紹了日本藤野作為轉型城鎮(Transition Town)的社區實踐經驗。
最初我是通過法國紀錄片《明天》了解到轉型城鎮的理念。創始人羅伯·霍普金斯提出了一個發人深省的觀點:雖然人類擅長在災難電影中想象自己滅絕的各種情景(核爆、瘟疫、僵尸和機器人),但在面對真實的末日威脅時,我們往往看到的是更為平凡而悲慘的畫面。然而,霍普金斯指出,世界末日危機其實也是重生的契機,而轉型城鎮模式就是這樣一種重生的方式。
《轉型城鎮》的譯者Fancy和可持續平臺“零活實驗室”的老湯都曾實地走訪藤野,積累了豐富的一手觀察。他們不僅關注這一理念,也在日常中踐行可持續生活方式。我與他們探討了轉型城鎮及藤野模式帶給我們的啟示。
《轉型城鎮: 一場應對氣候變化的社區實驗》, [日]榎本英剛著,朱惠雯譯,中譯出版社2025年2月版,250頁,79.00元
湯蓓佳: 大家好,我是老湯,我是現在生活在北京的郊區,是一位可持續生活的踐行者。
Fancy: 大家好,我是 Fancy,也是這本書的譯者,我叫朱惠雯,我生活在日本東京,開展中日在可持續領域交流。當然我生活當中也盡可能去實現可持續。很高興認識大家。
藤野自然風光。圖 老湯
藤野初印象
Fancy: 我是去了藤野之后才了解轉型城鎮的概念。2017年,我們機構籌備在日本舉辦東亞可持續領域交流活動時,日本伙伴加藤大吾——《轉型城鎮》書中“3·11”地震章節的主角——將我們介紹給轉型城鎮藤野。
我們原計劃在富山腳下的營地舉辦活動,但未獲資助。這反而成了機緣,讓我們來到藤野。令我意外的是,初次接觸并不如想象中熱情。盡管我們都致力于可持續社會,但接待我們的小山女士——藤野重要的窗口人物——非常謹慎地核實我們的理念是否真與他們一致。
她首先鄭重地將我們引薦給當地“長老”式人物,而非轉型網絡成員。在獲得認可后,才逐步介紹我們給其他伙伴,如樸門中心等,最后才正式開始合作。
這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如今作為《轉型城鎮》的譯者,經過多年交往,我理解到這正是他們的核心理念——尊重當地文化和居民,致力于與當地機構建立連接。第一次接觸就讓我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
湯蓓佳: 我是在2023年9月第一次到訪藤野的。此行契機是因為我一直在踐行低碳生活,同時從2016年開始發起了一個名為“零活實驗室”的平臺,致力于傳播和倡導零碳生活和可持續的生活方式。在這些活動中認識了圈子里的一些伙伴。去年,社區伙伴(PCD)組織了一次參訪團,目的是了解轉型城鎮在藤野是如何落地的,以及他們的一些實踐活動,我有幸參加了這個參訪團。
我在去藤野之前已經做了一些背景功課,讀過了《轉型城鎮》的繁體版,了解他們在當地的一些具體實踐。所以我是懷著很多了解和期待去的。
當天從東京市區乘汽車前往藤野,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僅僅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就從高樓林立的CBD來到了一個山野風情的小鎮。這種場景的轉換讓我感到非常愉悅。下車后,看到的景色與《轉型城鎮》這本書封面上那幅有山野風情的插圖非常相似。
另一個與我想象不同的點是,當我讀這本書時,會覺得藤野已經做了這么多事情,當地居民對轉型城鎮這個概念一定非常擁護,或者會看到很多宣傳點。但真正到了藤野后,發現這里非常低調,看起來與其他小鎮沒什么不同,就是一個安靜的郊外小鎮。
在與當地人接觸的過程中,我逐漸明白了轉型城鎮對他們來說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他們每天在做的事情,或是業余時間參與的活動。大家并沒有將它當作一個需要高調宣傳的口號。這一點讓我感到意外,但在后續的交流中,我逐漸理解了轉型城鎮對他們的真正意義,這也給我留下了很深的感觸。
Jing: 聽完兩位分享,我感到藤野和參與轉型城鎮的人都相當低調,不刻意宣傳他們的理念。這引發了我的好奇:他們究竟如何在當地實踐?
書中提到藤野最初通過藝術鄉建吸引了新居民。我想知道藤野在日本是怎樣的存在?參與轉型城鎮的人是新居民還是原住民?如果是新居民,他們是什么樣的人?為什么選擇在藤野生活?又為什么藤野成為了轉型城鎮的落腳點?
湯蓓佳:在藤野這個轉型城鎮中,發起人是非常重要的角色,也就是這本書的作者榎本英剛先生。榎本先生在英國生活時接觸到了霍普金斯提出的轉型城鎮概念,受到啟發后,想把這一理念帶回日本。他回國后選擇了藤野作為落地點。
為什么是藤野呢?一方面,藤野有藝術鄉建的背景。30多年來,當地政府就開始采取一系列舉措,吸引藝術家到這里創作和生活。另一方面,藤野有一所華德福學校,許多家庭為了讓孩子上這所學校,從其他地方搬到藤野定居。此外,還有樸門中心吸引了許多人前來學習關于樸門永續農業和設計的課程和做法。
這些因素吸引了很多新移民或新村民搬到藤野生活,形成了一個多元的人群。這種多元性使得不同生活方式和理念能在這里交流匯集,創造了一個開放的土壤,讓新事物有機會在此生長。
我們接觸到的那些在藤野實踐轉型城鎮理念的工作小組成員,都帶著各自不同的背景——有曾經的建筑師,也有原本在東京上班的人。他們選擇來到藤野,與榎本先生和其他伙伴一起探索。
一個重要的點是,藤野對他們首先是自己生活的地方,他們與這里有很強的連接和自主感。有了這樣的連接,大家才會自發地思考“我可以為藤野做些什么”或“我能為我的社區做些什么”,進而開展書中提到的各種轉型實踐和操作。
Fancy:關于藤野在日本的存在,就像中國一樣,現在中國也有幾個能夠吸引外來人的地方,包括老湯所在的辛莊,都是有了一定氛圍后,更容易吸引更多有相同理念的人。藤野也是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慢慢積累,培養出能接納更多追求可持續生活的人的環境。
我最早被介紹時,他們說藤野經歷了三個階段:一開始是藝術鄉建吸引了許多藝術家;然后在藝術氛圍的孕育下,像樸門中心、華德福學校這樣的創新機構加入;到了第三階段,也就是“3·11”地震之后,更多對當前生活方式、能源使用及不可持續狀態有意識的人也搬到這里來。
藤野吸引的人群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對自己的生活方式想要轉變的人。另一種是因為藤野離東京市中心不遠,大概一個小時多一點的電車車程,所以有些人雖然向往自然,但仍需在市中心工作,他們選擇家在藤野,工作在東京市中心的生活方式。有趣的是,即使是第二種人群,因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也會漸漸被當地的各種活動所吸引,產生轉變。所以大致有兩類人:一開始就有意識想要參與社區活動的人,以及在這個環境中逐漸轉變的人。
社區貨幣
Jing: 我對書中的社區貨幣特別感興趣,因為我記得在紀錄片《明天》里就看到了一些社區貨幣的案例。藤野的社區貨幣是什么樣子的?在當地它是怎么運作的呢?
湯蓓佳:我們這一次在行業拜訪的過程當中,看到了兩種社區貨幣,一種就是書里面花了比較大篇幅介紹的,也是我自己本人很感興趣的,叫做“萬屋”。這個貨幣跟我之前理解到的社區貨幣不太一樣。我最開始是在明天那個紀錄片里看到托特尼斯小鎮上自己印的社區貨幣,自己想印多少面額,就印多少面額,那個21塊錢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轉型城鎮日本藤野的存折型社區貨幣。圖 老湯
但是在藤野,我們看到的社區貨幣形態不太一樣,它是用一種叫存折式的社區貨幣。我們在藤野那天請了社區貨幣的伙伴給我們做介紹。池邊先生是社區貨幣小組的成員,他每個月都會給藤野當地的居民做一次介紹會,跟大家說明社區貨幣的運作方式。當天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很多生活在藤野對社區貨幣感興趣的人也在聽這個分享會。
這種存折式的社區貨幣,加入會員后你會得到一本存折,存折里會有進項和出項。這個社區貨幣是為了促進藤野當地居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所以使用時你必須與他人建立聯系。
你可以用在實際物品上,也可以用在技能和服務上。比如我要出門一兩天,家里的貓需要照顧,我就可以通過他們的“郵件組”(類似微信群)發布消息尋求幫助。如果有人回應,我們就可以達成一致條件。
完成交易時,我和對方都有存折,我請對方幫忙,我的存折就要減。減多少金額由我倆商議決定。我會在存折上寫明日期和事項,標注減少金額(如5000日元),對方需要在我的存折上簽名,我也要在對方存折上簽名確認他加了相應金額。
池邊先生特別提到社區貨幣有很多不同形態。創造社區貨幣時,需要首先思考想要達到什么目的。對于藤野來講,他們希望看到當地資源(人的能力、技術、智慧)在網絡里流動,形成相互支持的網絡。轉型城鎮的社區貨幣小組采取了存折式貨幣,因為他們最看重人與人之間的鏈接和網絡搭建。
此外,藤野還有一個叫飛龍的藝術家小社區使用紙幣形式的社區貨幣。我個人覺得存折式社區貨幣非常新鮮,應用場景豐富,不只是作為購買的替代貨幣,它包含了很多人際互動元素。
Jing: 謝謝老湯的分享,感覺這種存折式的社區貨幣一下子打開了很多可能性,好像什么都可以寫在上面。你們有沒有看到別人的存折上大概會寫什么樣的需求,或者他給別人提供過什么什么樣的服務?
Fancy: 我覺得這像跟人交往的日記,展示了人與人之間的連接方式。藤野的做法與其他社區貨幣不同,他們有明確目的,沒有用既有概念來推行。
小山女士帶我去一個面包房時展示了社區貨幣的運作方式。一個天然酵母面包在外面賣約500日元,在藤野可以部分使用社區貨幣支付。因為面粉、原材料需要用日元從外地購買,所以這部分仍需日元支付,而店家的勞動力則用存折式記賬。
這是個很有趣的系統,最有趣的是他們對存折余額的態度:不管你是存了很多還是欠了很多都不必擔心。因為整個社群所有人的存折正負加起來等于零,所以是沒有問題的。不是個人的正負值,而是整體的平衡最重要。這打破了我們傳統對金錢和貨幣系統的觀念。
池邊先生曾問我們:“你知道我們這群人里面誰欠債欠得最多嗎?”答案是小山女士。
小山是轉型城鎮的窗口,可以接觸到很多人,尤其是新人。她是最了解大家的人,同時也非常擅長挖掘他人身上的才能和資源。她的存折上“欠債”最多,也正表明了她積極地利用同時也開發了他人的才能和資源,并讓他人也可以看到,從而產生更多的流動。
這個社群最重要的是資源流動,如果不流動,貨幣本身沒有意義,它只是流動媒介。像小山這樣的人讓社區流動活躍起來。這給我們一個新視角:我們常覺得有錢人和沒錢人有高低差距,但實際上人與人是對等關系,正因為有需求才有供給。
存折記錄所有交易內容對新加入者非常友好。有些交易內容不是常見的購買物品或服務,更像朋友間互助。我曾問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記錄這些小事,他們解釋說這樣能讓更多人看到這些交往。人與人的交往可能只基于個人關系,但通過記錄,未參與關系的人也能分享到好處,特別是外來者能快速了解社區有哪些人、資源和需求,更好地融入。
新加入的人帶來新視角和服務,也讓原有居民受益。比如外國人或有特殊文化背景的人到來,一般社會對不同者會有警戒,但通過社區貨幣系統,這些人獨特的資源受到重視,大家漸漸形成歡迎異文化的態度,創造了開放包容的氛圍。這是藤野存折式社區貨幣的特點。
Jing: 這個社區貨幣真的打破了我們慣常對貨幣的認知,它純粹基于需求和如何滿足需求。老湯提到的定價方式也很特別,就是兩個人商量“這個大概多少錢就可以”,沒有遵循傳統經濟系統中的等價交換概念。我們已經習慣于把一切與固定價格匹配,通過市場定價衡量所有東西。現今世界的運行規則,就是按等價交換給所有服務和需求定價。
Fancy: 之所以藤野能這么做,它其實是把它和我們平常一般見到的金融貨幣體系完全分開來操作的,比如說剛才這個面包那樣。所以這兒的萬物幣,其實不能跟日元有對照的關系。比如說100萬屋幣和100日元,它其實是沒有一個對應關系的,很多社區貨幣多少帶著這樣的一個性質。它其實是要照顧到現有的貨幣體系,但是藤野它沒有。
所以我覺得它的好處是它可以按照我的心意去決定,我所接受的這個服務也好,物品也好,它的價值,因為每個人他其實對于這些的價值是不一樣的,所以他可以用這個方式來肯定,甚至于是鼓勵大家去肯定對方,形成了一種互相贊賞的氛圍。就是我用這個來肯定你所給我的這個非常重要,我的感謝包括在里面。因為這個高低并沒那么重要,所以我是可以充分地去表達我的這種情感,去肯定彼此的。
湯蓓佳: 關于藤野社區貨幣我還有一點補充,他們的郵件組有明確的使用規則,包括規定了發送消息的時間段。成員發布消息后,如有人回復,雙方可轉為私聊交流。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一旦需求得到解決或服務完成,發起人需要回到群組發郵件告知大家。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讓其他成員知道此事已解決;二是讓社區成員了解到“原來我們社區里有人可以提供這種服務”,增強未來尋求幫助的信心。這種機制實現了他們所說的理念——持續創造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并讓這些聯系變得可見,讓更多社區成員受益。
當地電力
Jing: 轉型城鎮強調自力創造食物和能源,食物容易理解,但能源解決方案引人思考。書中提到當地居民建立了“藤野電力”,雖然名稱像大企業,但實際概念不同。作者解釋“company”原意是“一起吃面包的伙伴”,藤野電力實質上是“一起發電的伙伴”,而非傳統企業。書中重點講述如何使用可再生能源,特別是太陽能。與中國主要由政府和企業推動不同,藤野是由居民自發安裝太陽能設備。這很令人驚訝,因為這似乎需要專業知識和技術支持才能實現。他們具體是如何操作的呢?
Fancy: 對,藤野的市民電力項目最大特點是通過工作坊形式讓普通人親自體驗發電過程,帶來“原來我也可以”的愉悅和安心感。這種參與式體驗區別于日本其他地區的市民電力模式。
“3·11”大地震后,日本人反思能源依賴問題。傳統依靠遠距離大型電力公司的模式被認為是脆弱的,如東京電力的電有一部分從福島核電站或遙遠地方傳送過來,使用者與發電源之間距離很遠,無法感知那里發生的情況。
所以很多地方開始發展市民電力這樣的一個系統,根據當地自然環境特點發展自給電力。世界自然遺產地區可以利用高山和充沛水資源進行小型水力發電,我居住的東京三鷹區這樣的普通城市環境,則使用太陽能,我們也有一個三鷹電力的機構,當地居民眾籌購買設備,居民或者學校提供自己的屋頂安裝設施,提高這個地區能源自給率。
藤野兩者都在做,他們一面提供專業的太陽能發電服務,也通過工作坊讓普通人接觸能源生產。居民可以使用小小的太陽能板和儲電器為電腦充電,用自己發的電工作。雖然這種小型裝置發電量有限,但藤野工作坊已推廣至全國各地學校和社區,主要目的是改變人們的能源意識。
湯蓓佳: 你是不是自己做過一個發電裝置?
Fancy: 沒有,其實一直想要,因為我家二樓冬天的時候陽光特別好,我一直想如何充分利用這個能源。白天很暖和,但因為老房子墻很薄,到晚上像冰窖一樣。我想把白天的熱能儲存下來,但面臨兩個問題:一是他們的裝置有點重,沒車的我難以搬回家;二是太陽能并非完美解決方案,它在制造過程中會產生污染,報廢時也會帶來垃圾問題。
之前跟Jing聊到能源思考時,我認為重點不是簡單用太陽能替代核電,而是要根本思考能源問題的本質。這關乎我們對生存方式的選擇:是否一定需要大量能源來支持現在奢侈的消費型生活,還是可以減少用電,轉向使用自然能源。日本現在出現了新問題,特別是在鄉村地區,大型太陽能光伏裝置正在侵占森林和農田,引起了環境和社區問題。這種做法與核電有何區別呢?如果根本思維不改變,只是換湯不換藥。
相比之下,藤野這種小型太陽能裝置主要的作用在于改變人的意識,觸發人們對能源的思考。它鼓勵自給自足,在社區層面提高自給率和韌性,而非簡單地用一種能源替代另一種。
Jing: 剛才提到的發電工作坊的人,他是專業做這個的嗎?
湯蓓佳: 我們這次在藤野參訪時,請到了藤野電力的伙伴鈴木俊太郎先生給我們做介紹。他是一個特別神奇的人,主業是一名按摩師,他的收入主要來源是做按摩。
鈴木先生在“3·11”地震之前,家里就已經裝了迷你的太陽能發電系統,所以地震期間他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后來轉型城鎮的伙伴邀請他來辦工作坊,教大家如何制作這種迷你發電系統。這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并不是最主要的工作或事業。
我們參觀時,正如Fancy前面提到的,鈴木先生一直強調做這種迷你工作坊并不難。他在現場給我們展示了使用的配件和原理,基本上參加工作坊的人都能成功制作出小型發電裝置。通過這個工作坊,他們想引發大家思考我們與能源之間的關系,以及我們選擇的生活方式是否需要更多能源,或者如何擺脫對大型能源的依賴,更多是在提高大家意識層面上的認知。
他還提到,這種小型自給自足的能源系統,其實是大家自下而上選擇更加可持續生活的一種方式。我覺得這種對大家意識層面的改變,可能比通過太陽能發電省了多少錢更加重要。
關鍵還是人
Jing:在這本書里還有很多好玩的活動,比如社區養雞等等。二位來分享一下你們看到的活動。
湯蓓佳: 我這次沒有機會看到社區養雞,不過我對食物方面印象深刻的是藤野的兩家社區餐廳。第一天晚上,榎本先生、小山女士和吉田先生等轉型城鎮的核心伙伴在主路邊一家木屋小餐廳歡迎我們。這家餐廳雖然不起眼、沒有大招牌,空間也有限(我們十幾二十個人就幾乎坐滿了),但其氛圍讓人一進門就感受到社區的溫暖。
餐廳里擺放著各種宣傳冊,介紹藤野即將舉辦的活動和當地組織。冷柜中的飲料、醬料和發酵食品都標有清晰的小標簽,注明產品名稱、產地和制作者。菜單上提供許多當地農家水果釀制的酒,以及來自本地發酵工作室的各種飲料。
這家小小的社區餐廳將當地資源、人才技能和生活智慧巧妙串聯起來。即使像我們這樣的過客,沒有實際參與種菜養雞,也能通過在這里用餐消費,成為社區的一部分,同時鏈接到許多當地人。
餐廳旁邊就是菜地,可自助買菜。圖 老湯
另一家餐廳是我們住宿的民宿老板在附近開的,空間較大,后面的小山坡上有他們自己的菜地。一些食材直接從菜地送到廚房,再端上我們的餐桌,非常新鮮。這家餐廳的工作人員并非都是全職服務生,其中一位在后廚忙碌的是當地一位藝術家新村民,他每周會抽半天時間來餐廳幫忙。
餐廳使用的杯子、盤子等器具都不是成套購買的,而是來自當地陶藝家制作的獨特作品。這些器具不僅實用,同時也為這些藝術家提供了一個作品展示的空間。
Jing: 感覺藤野這邊住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其實這本書里面也一直在強調,實現轉型城鎮,最重要的就是人。而且這些參與者要有當事人意識,所以在書里有一句非常精辟的總結: “想做的人,在想做的時候做想做的事,想做多少做多少。”我覺得這句話就把轉型城鎮的精髓就展現出來了。想請二位來分享一下,你們在藤野遇到哪些特別有意思的人?咱們也可以不局限于藤野。
Fancy: 這句話也是我自己特別喜歡的,轉型城鎮能在日本全國發展到50多家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它的自然性。像我所生活的三鷹,上次老湯來訪時,我帶大家參觀了兩個機構,那里的人擁有與轉型城鎮相通的精神——覺得該做就去做,應該堅持時就持續下去,需要休息時就歇一歇。
我與當地一家自然食品店關系特別好,這家店從40多年前的小店一直延續至今,依然保持小規模,但在社區中扮演著樞紐的角色。食物對社區和個人生活都極其重要,而這家店就像剛才老湯提到的餐廳一樣,持續傳遞著社區內與食物和可持續生活相關的信息資料。盡管店面只有約30平米,卻五臟俱全,從調味料、蔬菜到生活用品如洗發水、肥皂等日常消耗品都有銷售,每件商品都是店主精心選擇的。
這不僅是一家時髦的“買手店”,更重要的是它起到了連接作用,店主與提供商品的人建立關系,又將他們與消費者連接起來,經常邀請生產者來社區分享他們的工作。我記得野菜村40周年慶典時,來了六七位長期為店鋪提供食品的人,有做鹽的、做醬油的、種大米的,有些年長者還帶著繼承家業的第二代,比如一位在伊豆島上制作天然鹽的生產者。
這家店也成為許多年輕人的學習平臺,他們在此工作后成長并開始自己的事業,有的甚至去其他地區如藤野創業。我認識一位朋友,他原本在公司工作壓力巨大,身心俱疲,后來在這家店工作學習,受店主大友先生的啟發去嘗試徒步等新事物,現在已移居到九州熊本山區經營自己的小生態村。
這家小店銷售自然食品的同時,也像一所小型自然學校,不僅員工,社區居民包括我自己都從中受益良多。雖然我長期從事國際交流和可持續發展領域的公益工作,但與所在社區真正建立聯系是通過這家店鋪,先認識了店主,參與他的活動,進而與社區許多人建立了連接,提高了我生活中的韌性。
日本有不少這樣的人,店主那一代是1970年代日本經濟高速發展、公害問題嚴重時期開始參與環境運動的,這些社會問題觸發他們反思生活方式,尋找對人類和自然環境友好的生存道路。這一代人在日本打下了基礎,一代代傳承下來,發展成今天如轉型城鎮這樣的網絡,在日本各地蓬勃發展。
湯蓓佳: 這句話的確是藤野的宗旨。在我們拜訪的過程中,我自己印象蠻深刻的是小山女士說的,她是轉型藤野的一個窗口人物,我們在那邊的接待行程安排很多都是小山女士在幫忙的。在我們行程比較靠后的一個環節中,小山女士來給我們介紹轉型藤野整個的發展歷程和現狀。
她講到在2009年轉型藤野剛剛啟動時,大家都很活躍,這個活躍期大約持續了4-5年,有很多伙伴紛紛成立各種工作小組,做了很多探索。之后,慢慢很多小組進入了一個平臺期或比較冷靜的階段。有些小組在這個過程中解散了,有些則不再以轉型藤野的名義發展,但依然在做類似的事情。
到了2016年,他們決定轉型藤野這個核心小組可以不用存在了。既然已經把這樣的土壤鋪好了,有很多人在嘗試促成各種行動,就不一定非要一直用轉型藤野的名號來做事。所以核心小組就停止工作了,不再定期開會。但在去年我們參訪時,小山女士提到她在思考是否可以重新召集工作小組。
這可能與她自己的生活狀態有關系。我們參觀了她的家,了解到她過去幾年花了時間和精力建造自己的房子,探索自己的生活方式。現在到了一個新的時間點,她又重新思考召集工作小組,組織大家一起討論氣候變化相關的事情。
聽到她這么說時,我感受到了轉型藤野的精神和宗旨:想做的人在想做的時候做想做的事,想做多少就做多少。正如書中提到的,最重要的是有想做的心情,這是他們最珍視的部分。小山女士身體力行地選擇在她想做的時候去行動,而不是作為小組成員必須時刻保持工作狀態和高亢熱情。他們很尊重自己生活的節奏和重心,這一點讓我感到很感動。
國內案例
Jing:書里給轉型城鎮的定義是“倡導市民通過最大限度地發揮自身創造力,提高地區的韌性,對不可持續系統擺脫依賴的實踐性倡議活動”。所以轉型更多強調的是從一個過度依賴外部資源的狀態,轉向活用當地原有資源的狀態。在日本其他地方或者中國國內有沒有一些類似的案例?
Fancy: 先講一下日本。日本比較早地遇到很多環境問題,包括“3·11”這樣的大事件,每一次這樣的大事件都會引起一些人的警醒,會有很多新的生活方式產生去嘗試。所以在我所接觸的人里面,在日本全國各地都有這樣的社群在實踐可持續生活。
我去得最多的,除了剛才提到的自然學校以外,還有一個就是跟藤野有一些類似,在長野縣的雪山山脈地區安曇野,以農業為主。那里最早出現了一些叫“循環型生活”的嘗試,以民宿為據點去吸引人們到這里來生活、體驗、學習。
我認識的“和平之家”民宿,他們就在運營這樣的學習課程,比如說全年的課程里,吸引城市里向往鄉村生活或向往可持續生活的人,每月一次到這個民宿去體驗。每一次都會有一些主題,從衣食住行,也包括人的思想哲學各個方面。既有《轉型城鎮》這本書里面提到的3H(頭、心、手)這三點,你可以在那里實際地去學習一些技能,比如說自己來紡線織布、植物染,在衣食住行各個方面能夠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生活的這樣的一些體驗。同時,你也會有一些思考。比如說佛學,比如說甘地的一些思想,從根本的地方去看到我們現在社會運營、運作當中為什么會出現這些問題,它的根源在哪里?跟我們每個人有什么關系?我可以有哪一些改變可以促進這些問題的解決。但同時它又是一個非常愉快的經歷。它是在一個山腳下用樸門的方式去設置設計了整個民宿的戶外環境,也有自己和學員一起以土囊為主要材料建造霍比特小屋,有一些土灶。大家很熟悉的一些樸門的設計都在他們生活當中,在這個過程當中,你會被觸發,想要一點點在自己生活當中去實踐。
我自己也有這樣的體驗,就是平時可能作息特別有問題,晚上很晚睡日夜顛倒的狀態。如果大家去那里一個周末體驗兩天一夜或者三天兩夜這樣的可持續生活的話,其實就會得到調整,然后慢慢地延續到自己的日常生活當中來。在那里學習的一些技術,比如說用水的方式,用能源的方式,在自己生活當中去實踐的話,也會有小小的成功,這些成功帶來的愉悅和滿足感,其實是會有一個正向的推動,慢慢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會產生這樣的變化。
據我所知,像這樣的民宿在日本,它也是屬于先行者。在長野安曇野這個地方就形成了這樣的一個氛圍。來自全國各地追求這樣生活方式的人就會聚集到這里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些特長,讓這個社區也變得越來越多元。人們之間擁有的能力資源不一樣的話,就會形成很好的流動。
像這樣的地方,在日本各地都會有,形成了這樣的氛圍。雖然從人口上來說它還是小眾,但是慢慢地在增加。尤其是,更多的人平時可能還是限于自己的工作而無法抽身出去,疫情期間,因為有了遠程工作的方式,所以也促進了大家改變生活方式的趨勢。疫情期間有一個數據,東京出去的人比進來的人要多了,所以這也是一個改變吧。
湯蓓佳: 我在藤野時常感到莫名的熟悉感,因為我現在生活在北京北六環外的一個小村子,地理位置與藤野相似,從北京城區開車一個多小時就能到達。這個村子的發展歷程也與藤野相似:九幾年開始有藝術家從城里搬來設立工作室,形成了藝術家村;后來華德福學校在此開辦,許多家長成為新村民,整個發展脈絡與藤野有許多共鳴之處。
在藤野時,我常驕傲地向他們介紹我所在的社區,說中國也有這樣的村子。這里的新村民也在探索與自然更多鏈接、擁抱可持續生活方式。多元人群的想法與生活在此碰撞,創造了很多可能性:幾年前這里是垃圾分類的典范村莊,有純素餐廳,也有支持散裝購買、不使用一次性塑料袋的生態小店。我的可持續生活在這里得到很好的承托,盡管我們不用“轉型城鎮”等名號,但實際生活中能看到許多可持續的閃光點。
不過兩地也有顯著區別。首先是人口流動性不同,很多家庭因孩子在華德福學校上學而搬來,孩子畢業或轉學后又離開社區。其次是土地政策的差異,我們從城里搬到村里只能租村民的房子,無法購買房屋或土地。而藤野的新居民多是購置了土地,建造自己的房屋,將其視為長期家園。我最近經歷了房東提前收回房子的沖擊,讓我思考與這個地方的連接是否足夠牢固,還是一紙租賃合同就能完全打散。這種對土地的關系可能影響著我們與地方的鏈接。
另一方面,中國近年來推動鄉村振興、美麗鄉村建設,政府投入了大量資源。但這與藤野那種自發性、自下而上的轉型實踐路徑不同。政府層面可能更希望快速打造網紅村、美麗鄉村,采取短平快的工作方式。這與藤野十幾年來慢慢生長出來的轉型實踐在深度上有所不同。
Jing: 你的房東要把房子收回,是要自己做開發嗎?
湯蓓佳: 我現在租的是一個平房,大概是2000年左右蓋的,就是沒有兩層樓的那種尖頂屋的那種平房,有北屋、有廂房的這種老房子。這種房子現在在村里面是越來越少了,因為這幾年不斷有外來人口到這邊來租住,然后要找房子,你可想而知,房租是一直在往上漲的。
那這種老房子的話,你可能就是一個院整租出去。但是現在這些村民就發現,如果我把老房子拆了,蓋一個兩層樓,那么我就可以自己住一層,然后另外一層租出去。有的是直接從院子中間起道墻,分成左右兩邊兩個院子,要么是兩個都租,要么就是自己住一邊,然后另外一邊租出去。房租也在提高。所以基本上現在大家都在蓋樓房,老院子非常非常稀少了。
Jing: 去了很多新村民,實際上把這個地方帶火了,然后這個租金一下上來了。可能這個房東也要開始想,咱能不能也從中多賺一點。
湯蓓佳: 是的。所以我現在找房子就想找一個沒那么火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待著。
內在轉型
Jing: 在某種程度上,這個可以鏈接到我們下一個問題,就是這種生活的韌性到底怎么樣呢?體現在哪些方面?因為在這本書里面,作者強調,韌性可能會是今后時代的一個關鍵詞。作者對韌性的一個解釋就是不被變化牽著鼻子走。現在老湯顯然是在被變化牽著鼻子走了。我們回看過去,尤其是疫情以來,韌性確實變成了一個非常熱門的詞,越來越多能看到韌性社區、韌性城市這些。你們怎么理解這個韌性呢?
湯蓓佳: 剛好我處在這個階段,有很多波動和感受。面對房子被收回、需要重新找住處時,心里肯定有些慌亂,也會問自己:我以后還要繼續在村子里改造房子、構建社區關系嗎?這里面存在不少不確定性。
但聽你講話時,我想到了對韌性的一個重要感受——生活的內核到底是什么?我的食物、能源和支持網絡從哪里來?從這個角度看,從一個房子搬到另一個房子雖然居所變了,但對內核的影響并沒那么慘重。
我從2016年開始接觸零廢棄、可持續生活方式,這近十年的探索中,一直在尋找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樣子、可持續對我意味著什么。在這過程中,那個內核正慢慢長大,變得飽滿豐盈。
比如食物方面,即使在疫情期間我的生活也沒受太大影響,因為食物基本來自村里的小農場——它種什么,我就吃什么。我自己也會在院子里種點菜。當食物來源有了明確保障,生活就有了底氣。
再說物品,我們村里有二手群,有點像藤野的社區貨幣,只不過沒有存折。物品流動非常常見,大家需要什么會在群里問:“誰家有這個可以借用嗎?”或“有人要出烤箱嗎?我想收一個。”我生活中很多物品都來自閑置流動。這讓我感受到池邊先生所說的“心的寬裕”——心靈層面的富足,不用擔心有沒有錢買東西,需要時自然會得到想要的物品。
有了這樣的韌性和信心,我知道即使搬到另一個村甚至另一個城市,我也能把內核帶去,它會自主生長出許多觸角和連接——找到當地的生態農場,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重建屬于自己的支持系統。這就是此刻我對韌性的生動理解。
Fancy: 老湯的內核已經非常穩定了。我自己理解的韌性大概分兩部分。
一部分來自實際經歷的兩大災害:在日本遇到的“3·11”地震和疫情。我很幸運,因為做交流事業,與許多有韌性的人建立了連接——他們在日本和中國各地,靠自己雙手踏實地建設生活和社區。這種連接讓我處在穩定狀態,形成了互助網絡:需要支持時得到幫助,能支持時去支持他人。這種人與人的連接給了我巨大安心感。當時很多外國留學生緊急回國,覺得日本不安全,信息也很閉塞。而因為我和很多自然學校有連接,反而能去災區參與救災。當我能做些事情、改變些什么時,感到自己是有力量的,不是弱小的,這給了我很大安全感。疫情期間也一樣,它讓我與社區、左鄰右舍的連接更深,互助關系更加緊密,至今我仍受益于此。
除了實際生活的體驗,還有精神上的成長。疫情那三年安靜的時光里,我開始學習一些佛教智慧,從精神上獲得了很大自由——感受到與萬物的真實連接,明白自己需要的東西并不多,或者說想要的已經擁有。物欲的減少也減輕了對物質缺乏的恐慌,當要求少時,很容易獲得滿足。這兩方面結合起來,構成了我對韌性的認識。
關于食物,我現在通過一個叫“生活俱樂部”的組織獲取有機安全的食物,但漸漸意識到不需要對“有機”過于執著。條件允許時可以追求品質,條件不允許時也能接受現有的一切,這給我帶來最大安定感。
就像老湯要尋找新住處,我曾經也想去鄉村生活,花很多時間找房子,一度非常焦慮,甚至身體出現癥狀。后來忽然醒悟:我追求的真是鄉村的一幢房子嗎?就像一行禪師說的,我現在已經到家了,我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就是當下。專注于當下的狀態,給了我最大的安心感!這是我對韌性的理解。
Jing: 我覺得二位的分享都特別有意思,打破了我們以前對韌性社區、韌性城市的理解。很多人一聽這些詞,腦子里馬上想到要建某種東西,加裝一些硬件設施,或需要更堅固的房子什么的。當然在某種程度上這些是必要的,但二位更多講的是個人內心的韌性——如何理解自己的生活,怎樣讓內心更加安定。現在確實很多人在心理和精神健康方面出問題的概率更大。
二位也提到了很多鏈接,不管是機構、網絡和人際關系,還有與自然的連接,這些都為韌性打下了基礎。今天我從二位身上學到很多,就是談到韌性時不要只想外在的東西,要更多往內看看,你自己是否真的具有韌性。
這正好可以轉到下一個問題:這本書的作者一直探索的問題是,怎樣讓人最大限度發揮潛力?在什么樣的社會里,人們都能發揮出最大潛力?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書中有一段話:當今世界上最豐富卻利用最少的可再生能源是什么?一般人可能回答太陽能、風能之類,但作者認為,實際上這個可再生能源應該是人類所擁有的創造力,而轉型城鎮就是在喚醒這種創造力。
所以這個問題是想請二位分享,你們怎么看待人的自發創造力?或者說在什么樣的環境里,人的創造力能被激發出來?有沒有一些可以分享的案例和故事?
Fancy: 關于創造力,我想從個人和團隊兩方面談談。
個人層面,我發現缺乏和問題往往是激發創造的契機。疫情期間,各種限制讓我處于缺乏狀態,但恰恰是這時我開始思考:如果沒有這個東西,能用什么替代?比如能源問題,萬一東京停電了怎么辦?這促使我改變了家里的電力供應商。日本“3·11”地震后,普通人可以選擇電力公司,我選擇了一家60%使用自然能源的公司,提高了我的能源安全性。如果沒有意識到問題,我不會有這樣的行動。
疫情給了我時間在院子里種植,但發現自己沒什么園藝天賦后,我轉而學習尋找和利用可食用的野草。這就像水流,它會流向有凹陷的地方。當生活中出現空缺,新的想法和可能性就有了生長空間。
團隊層面,創造力需要心理安全感。在社群活動中,互相肯定、互相激發的氛圍尤為重要。當你感到安全,才敢分享那些可能被認為奇怪的想法。比如我提出一個主意,對方回應“太好了,我們試試看”,這種肯定帶來的愉悅感會促使你產生更多想法。這是一種正向循環,讓創造力不斷增強。有伙伴一起創造時,整個過程變得更有趣、更順暢。
簡單說,創造力既需要問題和缺乏作為催化,也需要安全和肯定作為土壤。
湯蓓佳: 順著Fancy說的團隊創造力,我非常認同一個安全的環境很重要。我想分享零活實驗室團隊的例子。
我們是一個特別的團隊,成員分散在全國各地,以自主、共創的社群方式集結起來。我們在很多城市都有自己的社群,這些社群的群主或小隊長都是自發想在當地做些事情的人,成為了當地社群的領頭人。他們在線上組織討論,在線下開展各式各樣的活動。
這些活動體現了藤野精神——大家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開展社群活動,沒有嚴格的checklist或模板,沒有規定說零活實驗室的活動“必須長這樣”。
我們還有很多自發集結的工作小組。比如播客組由幾個分散在不同地方的伙伴組成,每月一起制作一期節目。讀書會小組也是如此,有些成員甚至從未見過面,但大家通過線上協作一起選書、設計活動形式,都是自主創造的過程。
在這過程中,團隊支持非常重要。大家知道我們是以團隊形式做事,可以互相補位和支撐。另一個關鍵點是沒有對錯之分。我們和藤野做的事情都是新的探索,沒有標準答案說“這條路是對的,那條路是錯的”。大家都在摸索前行,這本身就是創造的過程,是“實踐性的倡議活動”。沒有KPI,也沒有對錯,只要你想做就可以去做。這樣的氛圍讓大家很安心地創造,不像在卷的環境里必須達成業績指標或對誰有交付要求。在這些新型實踐中,零活實驗室只是一個例子。我們身邊有很多伙伴都是這樣自由生長的,這樣的團隊能帶來很多新鮮的可能性。
Jing: 說到創造力,我想到一個日本的案例。我以前在媒體工作時去采訪過一個叫“草原公園”的地方。去之前我完全沒概念,還以為是建得挺好看的公園。結果到了那里,發現就是一片空地,基本上什么都沒有,只有很多樹,樹下有幾個座椅,就這樣。我當時很疑惑,這怎么就算是公園了?
后來跟他們聊了才明白,這個公園正是在挖掘人的創造力,尤其是小孩子的創造力。他們認為正是在這樣一片空地上,小孩子才能創造自己想要做的活動。比如他想挖個坑,就可以挖了,然后把土搬到這邊,回頭再搬過去;或者想撿些樹葉做點什么,都可以。
那時我才突然理解,這就是“草原公園”的含義——人真的可以在里面自由探索想做的事情。很像Fancy說的,因為這里“沒有什么東西”,所以你才可以創造新東西出來。
這也符合書中一直強調的:人們發起活動后,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對自己的熱情負責”。既然發起了某事,就在自己能力范圍內順勢把它做完。我覺得特別有意思,正是這些空間、這些不足之處,讓人能在其中發揮創造力。
現在大家都在抱怨是打工人、社畜,像機器一樣“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工作過程中沒有任何創造力可言,所以越來越感到無聊。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我們想改變,不再只是工人、工具人的角色,最關鍵的可能就是如何激發創造力。這本書或許能提供很多答案。
最后一個問題是,如果看完這本書,你可能會很向往這種生活。那么很多人會問:我怎樣能找到這樣的轉型城鎮?或者說我們能怎樣來創造自己的轉型城鎮呢?
Fancy: 我覺得在貧瘠土地上創造新事物確實比找到現成的更難。就像榎本先生,他最初也是先找到了支持他的伙伴。
每個人頭上其實都有根“天線”,既接收也發射訊號。要主動搜索,找到同頻的人。去參加讀書會、觀影會或其他與轉型城鎮相關的活動,在這些地方遇到志同道合者的幾率更高。在愉快互動的環境里,新想法和機會自然會涌現。記得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與同樣“豎起天線”的人連接,這樣才能一起向前。
國內現在有很多相關社群,像生態村、零活實驗室、自然學校等。你可以先參加一次活動,覺得合適就繼續參與。去得越多,你的能力越強,找到伙伴的可能性越大,對自己要走的路也會越來越清晰。
事情沒有想象得那么難。可以從小處,從有趣的體驗開始接觸,如果感興趣,可能更多地去了解,去學習相關的技術和知識,然后你會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清晰和自信,從而可以去開展一些行動。這樣走下去,成功的可能性會大得多。
湯蓓佳: 我特別喜歡Fancy用的“豎起天線”這個描述,真的就是當你想要接近、想要探索時,把天線支起來,你就會接收到信號。
如果問有哪些組織團隊在做類似事情,國內真的非常非常多,幾乎每個城市都有。我很鼓勵大家去搜索身邊的資源,它們不一定叫“轉型城鎮”,可能是做可持續生活或者你感興趣領域的社群和團體。去跟他們一起玩耍,參加活動,在這個過程中,你會對自己想要的生活圖景越來越清晰。
書里提到關于內在轉型的部分很重要。轉型城鎮并不是說每個人都要去找一片地方、一座山或一個村子。即使只是你自己內心發生變化,你也已經開始轉型了。感興趣的話可以回頭再讀讀書中這部分內容:怎樣通過對自己內在的關照,首先照顧好自己,然后再去和同頻伙伴建立線上或線下的支持網絡,逐漸找到屬于自己的轉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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