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局局長李建國摘下制服肩章時,金屬搭扣發出細微的咔嗒聲。
看守所的日光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夜,自己也是這樣摩挲著新發的肩章,在漏雨的棚戶區挨家挨戶勸說居民撤離。
那時的城管局制服還帶著紡織廠特有的漿洗味道,他踩著沒過腳踝的積水,背出三個被困的老人。有個老太太把裝咸菜的玻璃罐硬塞給他當謝禮,罐子至今還擺在老宅的窗臺上,陽光穿過玻璃折射出的彩虹,總讓他想起入黨宣誓時攥緊的拳頭。
"李局,該換衣服了。"獄警的催促讓他手指一顫,肩章邊緣的銅制城徽在掌心壓出紅印。這枚象征城市秩序的徽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撬動利益的杠桿?記憶定格在三年前的深秋。
妻子攥著胃癌診斷書縮在沙發角落,化療費像雪片般飄落的繳費單淹沒茶幾。開發商老周就是這時敲開他家門的,帶著用檔案袋裝著的三十年野山參,和壓在人參底下那張薄薄的銀行卡。
"老同學,西郊那個倉儲項目..."對方欲言又止的尾音,隨著袋口金線閃爍。他望著妻子佝僂的背影,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的"下不為例",像生銹的卷簾門艱難滑動。從此他的辦公室總飄著若有若無的檀香味,那些裝在茶葉盒里的金條,藏在水果箱里的現金,把文件柜腌漬成無形的潘多拉魔盒。
直到他親自帶隊強拆城南違建那天,推土機掀起的煙塵里,賣早餐的張老板抱著煤氣罐的癲狂模樣,竟與當年暴雨中背出來的老太太重疊。
"你們不是要文明城市嗎?"張老板的女兒舉著父親遺照跪在城管局門口時,瀝青路面上的血跡已經變成深褐色。
舉報信就是這時出現的,附著強拆現場的照片和銀行流水,每一筆數字都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金屬肩章落進塑料筐的瞬間,李建國瞥見窗外梧桐樹的新芽。
去年此時他剛簽署完綠化工程合同,現在想來,中標公司送的那盆名貴蘭花,泥土里大概也埋著帶刺的種子。
走廊盡頭的鐵門緩緩打開,他下意識挺直腰板,卻再不必擺出局長的威嚴姿態。有穿堂風掠過空蕩蕩的肩章位置,那里本該綴著人民的托付,如今只剩兩道淺淺的壓痕,像歲月啃噬的齒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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