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文明共同體》以“文明共同體”概念為核心,對早期地中海文明進行了全景式考察,是融通世界歷史、世界文明史與世界體系學說的原創力作。本書致力于展現古代地中海世界內部復雜而深刻的精神互動與思想聯系,進而探索在地中海文明共同體、印度文明共同體和中華文明共同體之間的精神關聯。
《地中海文明共同體:公元前3000年至軸心時代》,白鋼 著,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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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海文明共同體
地中海文明這一概念,參之以中華文明與印度文明雖浩瀚博大卻相對清晰的內涵與外延,顯得更富彈性,也更不確定。作為統一體的地中海世界,是否成立?若成立,其可能的時空界限何在?與16世紀以來由西歐文明主導的地中海世界的關系如何?假設存在作為統一體的地中海世界,這一容器是否足以承載亞歐大陸(及北非)除中華文明與印度文明之外的諸多文明?這些問題都不是自明的。而所有對其所作的回應,事實上都不是在陳述某種事實,而是在構建一種特定的世界認知與想象。
地中海位于亞歐板塊與亞非板塊的結合部,西部通過直布羅陀海峽與大西洋相接,東部通過達達尼爾海峽—馬爾馬拉?!┧蛊蒸斔购{與黑海相連,被以阿爾卑斯山和扎格羅斯山、高加索、伊朗高原為界的諸地所環抱。有多種古代語言直接以“海”來指稱地中海,在蘇美爾-阿卡德傳統中,地中海被稱作“上?!?,以“從上海到下?!钡谋硎鲎鳛樽顝V袤疆土的代稱。在公元3世紀,拉丁語取諸地中的海洋之義,形成了mare mediterraneum[地中海]的表述,并在此后數個世紀逐漸成為專門的地理稱謂,沿承至今。
相對于中華文明圈及印度文明圈,地中海文明圈的特殊之處在于,它并不具有某種一以貫之的主體文明,而是在不同的歷史階段由不同的文明擔當地中海世界的主導者暨文明中心,從而形成了圍繞此地區領導權以大約800年到1000年為一周期、以東西為分野的文明競爭格局:公元前3000-前2000年,以東部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與埃及文明為中心;公元前2000-前1000年,以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為中心;公元前1000-前350年,希伯來文明、伊朗文明、希臘文明實現軸心突破,東部的伊朗文明與西部的希臘文明由外圍上升為中心;公元前350-公元500年,以西部的希臘-羅馬文明為中心;公元500-1300年,以東部的阿拉伯文明為中心;公元1300年至今,以西歐文明為中心。16世紀以來,西歐文明的崛起及其所主導和演化的現代世界體系,一度似乎意味著這種主導權斗爭的終結乃至歷史的終結,但進入21世紀后,舊世界體系的加速失效進而失序,則又表明,這一斗爭仍在繼續,歷史遠未終結。
圖源:視覺中國
如果說,對于任何一個文明共同體的演化軌跡的討論,都必然需要引入“他者”以作對比參鑒,那么地中海文明,不但作為整體與中華文明、印度文明互為“他者”,其內部更是充滿了各種“他者”(異質性)元素,從而特為充分地展現了文明間互動的魅力與張力。
軸心時代與地中海文明共同體
雅斯貝爾斯在其于1949年出版的著作《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中提出了“軸心時代”的觀念。他認為,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之間,尤其是公元前600-前300年間,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在此期間,各個文明都出現了偉大的精神導師:中國的老子與孔子,印度的佛陀、大雄與《奧義書》作者,伊朗的查拉圖斯特拉,以色列的諸先知,古希臘的荷馬與哲學家(巴門尼德、赫拉克利特、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同時也產生了偉大的精神傳統:中國的道家與儒家(及諸子百家)思想,印度的佛教、耆那教、印度教,伊朗的瑣羅亞斯德教二元論,以色列的猶太一神教,希臘的史詩、哲學、悲劇與史學。雅斯貝爾斯將上述五種文明的精神成果進一步化約為中國、印度、西方這三個地區之人類精神的覺醒,將這一階段稱為人類“精神化”的時期。
軸心時代是對于此前數千年文明傳統的偉大突破,展現了人類精神領域前所未有的張力與創造力。在這一階段,人類提出了一系列關涉宇宙秩序與人類命運的根本性問題,形成了圍繞這些根本性問題的核心概念、意象、思維范式,并基于上述問題留下對于各主要文明體具有決定性意義的精神指引。這些指引以空前清晰、強烈、完整、深刻的方式,展現了人類自身相對于宇宙整體的有限性,同時也展現了人類對于自身有限性的克服與超越。
實現軸心突破的文明,均通過對于普遍性人類境遇的經驗與反思,提供了某種普遍性的解釋與解決方案,并在帶有普遍性的思考與實踐中,成就了自身最為本質的獨特性。這種通過建構普遍性而實現的特殊性(同時也是通過特殊的自我存在而呈現的普遍性),是軸心文明與此前的文明傳統(以美索不達米亞文明與古埃及文明為代表)的最重大差別,這決定了它相對于此前的文明傳統,不但更為博大精深,也能更持久地傳承,從而尋到了文明史意義上的“可大可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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軸心時代融入各主要文明體的精神血脈中,成為各民族用以衡量整體歷史意義的尺度,從而決定著它們各自的特征、氣質與命運。正如雅斯貝爾斯所言:
直至今日,人類一直靠軸心期所產生、思考和創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飛躍都回顧這一時期,并被它重燃火焰。自那以后,情況就是這樣,軸心期潛力的蘇醒和對軸心期潛力的回憶,或曰復興,總是提供了精神動力。對這一開端的復歸是中國、印度和西方不斷發生的事情。
雅斯貝爾斯意義上軸心時代的三大核心地區,即對應于本書所言世界文明共同體的三大成員,但本書以“地中海文明共同體”取代其所言的“西方”。事實上,雅斯貝爾斯本人也提到了“西方”內部的東西之分。把美索不達米亞、埃及、安納托利亞、伊朗、西北閃米特地區都歸入“西方”的范疇,無論依照何種標準,都顯得過于寬泛,它不但不符合有關東方與西方的一般認知(從歐洲的立場出發,上述區域屬于“近東”或“中東”),也與絕大多數文明論闡釋中的東西之別明顯有別,無論相較于斯賓格勒、湯因比式的文明形態學,還是對照以麥克尼爾為代表的全球史。雅斯貝爾斯試圖通過融歐亞非多種文明于一爐的“西方”概念,構建一種超越具體文明的精神統一性,以之與具有精神統一性的中國與印度文明相對待,這是其卓識所在。但如果確乎存在這種精神統一性,它也不應被稱作“西方”。地中海文明共同體,至少較之“西方”,更適合作為這種精神統一性的命名。
原標題:《全景解析早期地中海文明,探尋人類思想的共通密碼》
欄目主編:朱自奮 文字編輯:周怡倩
來源:作者:白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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