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到第九十九針時,手機傳來周銜青的呼吸。
監控里,他正用我編的流蘇捆鐘綺羅手腕,背后《百年好合》的喜鵲尾巴壓出褶。
那本該是我們的訂婚禮。
指甲掐進染缸時,突然想起母親咽氣前攥著半幅《百子圖》。
銀針戳進嫁衣襯布,繡繃上的鴛鴦眼洇出血色。
管家短信提示我,
“林小姐,老宅瓦當補好了,隨時可以搬回去住。”
既如此,我便成全這對狗男女。
1.
桂花香飄進來。
我盯著監控里青瓦白墻的小院,忽然想起周銜青上周說的話:
“等咱們結婚,繡坊改民宿,我辭職幫你打理。”
儲藏室木梯在響。
緙絲屏風后,鐘綺羅的旗袍絞著周銜青的皮帶扣,他腕上新抓痕紅得刺眼。
“丑死了,“
鐘綺羅拽斷我染的月白流蘇,
“要不是要學雙面繡,誰戴這破爛。“
周銜青把她的手按在并蒂蓮上,綢面窸窣作響:
“輕些,她在樓上。“
“怕什么,這樣才刺激。”
此話一出,喘息聲漸濃。
我強忍著惡心摳著檀木雕花,三個月前他在這兒說:
“等繡品得獎,裁了這蓮紋做婚服。“
金線隨著他們的動作簌簌發抖。
我捂著嘴,忍住想吐的念頭往回走。
繡繃上的鴛鴦還差兩針。
手機屏幕亮著——
他昨晚說在趕圖紙,鐘綺羅朋友圈卻曬著我繡的《鵲橋仙》。
“徽音姐?”
甜膩聲刺破樓梯間的霉味。
“借點杭羅裁睡裙。”
我把手機埋進絲線堆:“杭羅在第三個樟木箱。“
她倚著門撥弄指甲,周銜青的衣領沾著蘇合香。
針尖故意劃過他袖口,勾出半截斷線。
我側身躲開他的手,他腕上的抓痕像勛章。
染缸里靛藍絲線纏成死結。
他貼上來時,流蘇穗子正散在我掌心:
“等拿了獎,去老宅辦婚禮。“
窗外晚香玉開得正好,去年他說這花臭得腌人。
第九十九針戳破指尖。
血珠滲進鴛鴦瞳孔時,我想起母親教的鎖魂針法。
等參展結束,我與他便再無瓜葛。
2.
鐘綺羅抱著杭羅下樓,指甲刮過木扶手。
她腰側的流蘇穗子本該繡在我的婚服上。
“訂婚宴要用我的雙面繡當背景?”
她故意浸濕杭羅。
周銜青端著咖啡過來,把糖罐推給她。
可他上個月倒光我熬的秋梨膏,說要戒糖。
“發什么呆呢?”
他指尖快碰到我發簪時,靛藍染缸突然翻濺。
那支雕著歪扭并蒂蓮的白玉簪,在銀行轉賬提示亮起時格外刺眼。
顯示水電費五萬,上月剛繳過全年。
他連借口都懶得換新。
“這么晚還理貨?”
深夜整理母親妝奩,繡品掉進染缸的聲響驚動了他。
“明天帶你看展品樣稿?“
他褲腳沾著鐘綺羅的香薰碎末。
水珠從浸透的《鵲橋仙》往下淌:
“你說要裝裱的繡品,怎么在她朋友圈?“
他接咖啡杯的手頓了頓,咖啡在杯口晃出漣漪:
“她非要借去學習針法,你也知道現在年輕人對傳統手藝多好奇。”
突然,二樓傳來重物墜地聲。
鐘綺羅嬌呼著“銜青哥快來”。
他甩脫拖鞋沖上樓的樣子,像極了那年臺風夜替我搶回繡樣的少年。
可現在他的心已經飛向另一個女人。
第二天去設計院交樣稿,前臺小姑娘沖我眨眼。
鐘綺羅工位攤著我的《鳳求凰》,私章紅得扎眼。
周銜青領帶歪斜著露出唇印:
“她臨摹著玩,你別多想。”
外頭傳來鐘綺羅銀鈴般的笑聲:
“銜青哥把我的旗袍樣稿要當壓軸呢!”
中介短信和老宅過戶提醒同時震動。
“寶貝,我把咱們存的那筆裝修基金轉給綺羅應急了,她工作室要交保證金。”
我順著他說的話“嗯”了一聲。
賬冊里掉出母親婚書,紙頁脆得像她臨終攥斷的繡線。
鐘綺羅踩著沾酒漬的高跟鞋:
“繡房改我設計展廳,姐姐不介意吧?“
她腳踝纏著我的靛藍絲線,《百年好合》底稿被涂改成鳶尾紋。
縫襟花時聞見蘇合香。
想起周銜青第一次替我篦頭,桃木梳蘸著桂花油說要梳一輩子。
此刻他手指插進她發間,刮擦聲像極梳子折斷的脆響。
我咬斷繡線時嘗到桂花油陳味。
去年他換掉我的桃木梳,原來早有征兆。
“對了,銜青哥讓我把這個還你。”
她甩來錦囊,白玉簪碎成三截。
繡繃上鴛鴦眼洇開的血色漫過第九十九針。
鎖魂針該落在心口還是咽喉?
3.
鐘綺羅晃著銀鐲下樓時,周銜青正抹去策劃案上的口紅印:
“《鳳穿牡丹》當主展品,你的放婚俗區。“
我抽回繡繃劃裂《百子圖》,那道裂口撕開母親未繡完的錦鯉。
他袖口飄來鳶尾香:“教教綺羅,等展覽結束,咱們就搬去老宅,我天天給你研墨調色。”
二樓布料撕裂聲炸響,鐘綺羅舉著破云錦沖下來:
“杭羅質量太差!“
我捻著針腳冷笑:
“這是云錦博物館的庫存,發票還在賬本里夾著。”
鐘綺羅的指尖猛地蜷進掌心,周銜青也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隨后,哄著她說別鬧。
深夜翻賬冊時,舊日記本從賬冊里滑落,鋼筆字暈著酒漬:
“2015.3.12雨
導師說我的設計毫無靈氣,倒是林清徽的繡稿被選送巴黎展。
憑什么?
她連大學都沒讀過!
鐘姨說得對,只有把繡坊攥在手里,我才能在設計界站穩腳跟......”
“2018.9.8晴
鐘綺羅帶著鐘柳兒的遺囑找我,原來她們早盯上林家的《百子圖》。
她說只要配合調包繡稿,就能用‘非遺新秀’名頭開工作室。”
窗外的晚香玉熏得眼眶發酸。
曾經以為的愛,全都化作算計。
一針針縫在我的心尖上。
合照里,鐘綺羅母親鐘柳兒正挽著我父親站在如今的工作室門前。
手機在染缸邊震起來,中介發來老宅過戶的稅費清單。
周銜青的轉賬提醒緊接著彈出,
他轉走的是我們存了三年的“繡坊修繕基金”。
備注寫著“綺羅工作室租金”。
第二天去綢緞莊選料子,老板娘拉著我咬耳朵:
“那個鐘姑娘上周帶著男人來,把你定的軟煙羅全包圓了。”
她比劃著周銜青的身高,
“那小伙還問我哪種料子做吊帶裙舒服,說是要給未婚妻驚喜。”
我從不穿吊帶裙,可想而知這是為誰而做。
我淡然地笑了一聲,和老板娘道別。
展廳里,鐘綺羅正指揮工人掛她的《鳳穿牡丹》。
我摸著熟悉的平金繡針法,突然發現牡丹花心藏著母親獨創的“疊影針”。
她盜用母親獨創的疊影針。
她扭著腰過來遞咖啡,杯底壓著張婚慶公司的宣傳單:
“銜青哥說展覽結束就訂婚,徽音姐我來當證婚人好不好?”
我突然覺得可笑,她想當小三是遺傳的嗎?
沒有回答她的話,我轉身踏上回老宅的路。
我站在老宅廢墟里,看著周銜青踹門。
他舉著西裝外套沖進來:
“怎么不接電話?綺羅淋雨發燒了,快把車鑰匙給我!”
我攥著被泥水暈染的繡品,雨水順著瓦當往下淌:
“這是你當初跪著求我完成的遺作。”
指尖撫過《百子圖》上撕裂的錦鯉,暴雨聲忽然化作蟬鳴。
那年盛夏,母親握著我的手在繃架上落針:
“鎖魂針法要逆著絲理走,就像給傷口縫魂。”
腕間的沉香手串磕在繡繃邊沿,木珠上“感繡”的刻痕印進我掌心。
“為何叫鎖魂?”我問。
她將斷針在染缸浸了浸,靛藍汁液順著金線游成符咒:
“針腳鎖住的不只是絲線,還有繡娘的心血和誓言。”
窗外晚香玉被風吹得低伏,父親在隔壁摔了茶盞:
“整天弄這些破爛!”
母親的手一顫,針尖戳破絹布。
血珠洇進嬰孩笑靨,成了《百子圖》上唯一一抹暗紅。
“阿音記住,”
她突然攥緊我的手,
“哪怕世道污了,繡針也得是干凈的。”
我抓起《百年好合》按進染缸,拿起剪刀絞碎訂婚用的紅綢。
“你瘋了?這是非遺展的...”
剪刀絞碎紅綢時,他翡翠扳指泛著冷光。
那本該是傳給我丈夫的。
“當年你發誓若負心就吞千針,“
我笑得發抖,
“該煮針了,陸先生。“
他抓鑰匙的手頓了頓,
“別鬧,人命關天。”
他抓過鑰匙往外跑,車尾燈在巷口甩出紅晃晃的圓弧。
鐘綺羅半夜發來輸液照片。
背景虛化的玻璃窗上,映著周銜青低頭替她焐手的剪影。
我傷病趕工發燒到三十九度時,也沒見他那么上心過。
只是讓我多喝熱水。
也許在他眼里,我只是一個技巧嫻熟的女工罷了。
和情情愛愛,早沒了關系。
手機震動,聯名賬戶最后一筆錢劃進老宅修繕戶頭。
4.
暴雨中周銜青踹開老宅大門,拆遷隊舉著公文:
“今天必須搬空!綺羅工作室下周開工!”
工作人員抓起濕透的《百子圖》殘片,無人機嗡鳴著掠過屋檐。
“強拆二級文物,“
穿靛藍制服的男人劃亮批文,
“陸先生想上頭條還是蹲局子?“
周銜青的公文包濺滿泥點,鐘綺羅躲在傘下撥弄新做的美甲。
次日銀行銷戶,銀行柜臺前,母親遺留的存折泛著毛邊。
周銜青把聯名賬戶協議推過來:
“簽過戶協議。“
周銜青推來文件,鐘綺羅指甲敲著防彈玻璃:
“別忘了搬走染缸呀。“
我無視她的話,徑直地往大門走。
不出意外,周銜青沒有跟過來。
非遺展最后布展夜,陌生男人撿起《百子圖》殘片:
“裂痕該用疊影針補。“
他袖口松煙墨混著板藍根味,腕間沉香手串隨動作輕響。
他突然輕笑:
“你繃繡架的樣子,和我媽當年一模一樣。”
鐘綺羅的盤金鳳凰旗袍勾住繡繃,《百鳥朝鳳》撕裂墜地時,沉香珠突然散落。
二十三顆木珠滾進殘片堆,恰如《百子圖》缺失的嬰孩數。
5.
鐘柳兒工作室法人曝光是周銜青。
非遺展上我舉起《月下海棠》,背面“贈紉秋周歲禮“在鏡頭下泛黃:“剽竊者該賠傳承人損失。“
穿藏青唐裝的男人亮出沉香手串,珠子上的“感繡“刻痕像母親妝奩里的針腳。
倉庫里翻出母親繡品,背面“阿陽賠罪“的落款日期刺眼——正是她確診胃癌那天。
手機震得發燙,房貸逾期通知跳出來,周銜青早把聯名賬戶掏空了。
鐘綺羅踹門進來時,我剛把法拍預警短信截圖。
她尖頭鞋碾過滿地絲線:“這些破爛今天必須清空!“
鐘綺羅反手鎖上門,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回響,
她踢翻一筐老繡線,絲線滾了滿地。
我彎腰去撿時,她突然拽住我盤發的木簪:
“聽說這是伯母的遺物?”
檀木簪被摔成兩截,并蒂蓮紋在她鞋跟下碎裂:
“哎呀,我賠你根新的吧?就銜青哥送我那條珍珠的。”
“還是說你就愛收藏這些破爛?
“衍青哥可不喜歡次品,就跟你一樣。”
“鐘綺羅,你別欺人太甚!”
消防栓扳手剛摸到,鐘綺羅尖叫著后退。
門突然被撞開,同時也制止了我的沖動。
穿藏青唐裝的高大男人沖進來,胸前別著的工牌晃過我眼前——“非遺保護中心顧明紉”。
原來,他叫顧明紉。
“林女士,您的非遺傳承人申請批下來了!”
他舉著文件袋擋在我們中間,氣喘吁吁,看樣子像全力跑過來的。
“剛在展廳沒找見您,館長讓我直接送來。”
鐘綺羅奪過文件掃了兩眼,突然笑出聲:
“三十歲才評上傳承人?我二十二歲就辦個人繡展了。”
她踩著《月下海棠》往外走,繡品粘在鞋底像塊褪色的膏藥。
顧明紉幫我收拾繡片時,周銜青的奧迪堵在門口:
“明天來量倉庫尺寸。”
顧明紉把箱子碼進后備箱,轉頭露出顆虎牙:
顧明紉把繡箱塞進后備箱,虎牙在暮色里閃了閃:
“這些是館藏文物。“
他故意把最后兩個字咬得又重又慢。
周銜青盯著他胸前“非遺保護中心”的工牌,笑容僵在嘴角。
6.
深夜整理繡片,顧明紉發現房梁木匣。
手機突然震動,鐘綺羅朋友圈彈出九宮格——周銜青跪在我的《百子圖》前求婚,配文“七年暗戀成正果“。
木匣摔出母親婚書:“若負林氏傳承者,子孫不得執針。“
后來聽說鐘柳兒兒子手抖,鐘綺羅總扎破手。
原來都是老天有眼。
顧明紉發來助教邀請時,鐘綺羅語音刺破染坊寂靜。
“徽音姐,你的體驗課學員都被我截胡啦!”
空蕩的體驗教室里,他卷起袖子露出燙傷疤:
“沒事,我把學生都拉來當壯丁。”
他身上的松煙墨香混著染缸青草味,意外地穩。
第一個學員進門時我正手抖,繡花針在繃架上戳出個歪斜的針腳。
鐘綺羅舉手機拍我顫抖的針腳:
“非遺傳承人連平針都繡不好?”
顧明紉突然從背后握住我手腕:“繃絹布要四十五度角發力。“他虎口粗繭刮過我指節,門外周銜青正纏著館長換課。
他掌心溫度透過麻布手套傳來,我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鐘綺羅冷哼著摔門出去,手機外放著她剛發的抖音視頻:
“揭秘偽傳承人的翻車現場!”
清場時撈出刻著“LJ“的銀戒,沾著荔枝味護手霜。
顧明紉拎著桂花糕探頭:“戰利品?“
我沖掉戒指:“垃圾就該待在垃圾桶。“
周銜青的奧迪堵在后門時,我正在拍《百子圖》存檔。
他扯松領帶:
“綺羅懷孕了,體驗課要改成母嬰手工坊。”
無名指戒痕還紅著,新戴的銀戒刻著鐘綺羅工作室logo。
我按下快門:“恭喜。“
他有一瞬間愣住,似乎想不到我是這個態度。
“你...就不說些什么嗎?”
我接著照相,平靜地說:
“你還想我說什么,說你們在繡房折騰的時候聲音小一點。”
“還是說讓我把錢、房子全都過戶給你們,祝你們新婚快樂!”
他搶過相機:“等娶了她,你還能當平妻。“
平妻?
我稀罕嗎?
他有問過我嗎?
他的眼里只有他在乎的事,唯獨沒有了我。
“產權證呢?“
他踹翻繡架,“綺羅要用《百鳥朝鳳》當產房背景!“
相機屏幕里,《百子圖》上孩童的笑臉被踩成碎片。
7.
體驗課直播當天,我穿上母親的月白旗袍。
顧明紉調試設備時沉香手串擦過我手背,二十三顆珠子在射燈下發澀:“今天還原一場跨越二十三年的真相。“
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震得展柜微微發顫。
針尖懸在絹布焦痕處,鏡頭正對母親獨創的疊影針。
展廳門突然被撞開,周銜青扯松領帶:
“林清徽!產權證今天必須交出來!“
他無名指上的工作室銀戒反著冷光。
鐘綺羅緊隨其后,孕肚上的綁帶松垮垂落。
填充棉邊緣的“綺羅工作室“標簽在強光下無所遁形。
顧明紉輕笑一聲,遙控器按下,大屏陡然切換雙畫面。
左側是鐘綺羅深夜調包繡稿的監控,右側陳列著鐘柳兒縱火案卷宗。
“最新非遺條例規定,“
顧明紉舉起專利證書,“剽竊者需賠光所有收益。“
鐘綺羅的水晶甲掐進周銜青胳膊:“關直播!“
我捻著金線穿過焦痕,鏡頭捕捉到針腳細微顫動:
“疊影針必須用火災幸存絲線,每根浸過板藍根灰。“
評審席突然站起位白發老者,紫外燈掃過繡面。
焦痕處浮現出母親繡的暗紋壽字,絲線在強光下流轉如星河。
“請看背面。“
顧明紉掀開展柜黑絨布,特寫鏡頭里褪色絲線繡著鐘柳兒商標——日期正是火災第二天。
彈幕刷屏時鐘綺羅扯斷線路,孕肚填充棉滾落在我腳邊。
“假的!這些都是偽造的!“
顧明紉抽出染血絹帕:
“這是林夫人背我逃出火場時攥著的,DNA屬于鐘柳兒。“
展廳死寂中,他突然播放一段電話錄音:
“等拿到繡譜,就把老宅改成我們的婚房......“
周銜青的喘息與鐘綺羅嬌笑交織,背景是熟悉的布料撕裂聲。
我抓起翡翠扳指走向染缸,靛藍汁液映出周銜青慘白的臉:
“你跪在《百子圖》前發誓時,可想過這些孩子都是母親一針一線渡的魂?”
扳指墜入染缸的剎那,警方破門而入。
警方破門時,鐘綺羅腕間銀鐲卡在展柜縫,纏著半片焦黑嬰孩肚兜。
“陸先生,現有證據表明您涉嫌侵占、縱火及商業詐騙。”
手銬合攏的脆響中,顧明紉把母親補全的斷針別在我衣襟。
直播最終定格在《火場重生圖》——二十三只錦鯉逆流躍過焦痕。
顧明紉的聲音從畫面外傳來:
“真正的傳承,燒不毀,偷不走。”
8.
鐘綺羅踩碎《百鳥朝鳳》殘片時,顧明紉突然開直播。
鏡頭掃過她鉆戒勾出的毛邊,彈幕炸了:
“剽竊林家專利!“
三天前檔案館密鑰到手,火災記錄寫著:
鐘柳兒為搶“隱羽針“,把女兒鎖在閣樓縱火。
顧明紉甩出判決書:
“鐘小姐繼承母親偷技的愛好?“
我當眾補繡鳳凰:
“母親說過,被火燒過的絲線才配涅槃。“
鐘綺羅扯斷直播線,腕間銀鐲卡進展柜縫——正是當年火災失蹤的證物。
彈幕刷屏“滾出非遺圈“時,她十厘米高跟碾過繡片:
“林清徽,敢現場補嗎?“
顧明紉掀開黑布,《火場重生圖》焦痕被射燈照得發亮:
“鐘柳兒二十三年前縱火盜專利——“
他甩出工商檔案,鐘柳兒指印壓著周銜青公章。
我捻著金線落針,焦痕處浮出暗紋,疊影針法讓火焰化成百鳥。
評審舉起紫外燈:“背面有東西!”
褪色絲線繡著鐘柳兒商標,日期是火災第二天。
彈幕瞬間炸開,鐘綺羅拽住周銜青要逃。
周銜青西裝里掉出產權書,簽名處玫紅唇印沒干透。
染坊阿婆抖著手亮出泛黃專利證,指尖點著繡圖里佝僂的自己:
“這針法是我教阿繡的。“
鐘綺羅扯斷銀鐲砸鏡頭,金屬脆響驚得周銜青撞翻展架。
燒焦的嬰孩肚兜纏在鐲子上,監控拍過鐘柳兒當年戴著它進火場。
三日后,非遺館官網掛出鐘綺羅退圈聲明。
我掛回《百子圖》時,顧明紉扶穩木梯:
“要念婚書嗎?'若負林氏傳承者...'“
褪色婚書飄進染缸,“不得執針“在板藍根汁里暈開。
檐下風鈴碎了一地陽光,和母親走那天的晨光疊在一起。
9.
周銜青沖進院子時,我正攪著第三十二圈靛藍染缸。
他手機屏幕亮著鐘綺羅裝假孕的視頻:
“那傻子真信我會生孩子?“
雨水順著他西裝下擺滴落,浸透內襯的湘妃竹紋——那是我熬三個通宵繡的。
“從前你說最煩市井潑婦,“
我舀起靛藍汁潑進雨里,
“現在倒把魚目當珍珠。“
絲線架被他撞翻,母親繡的《鵲橋仙》泡在泥水里。
三年前他跪在這兒說要裁鵲橋紋樣做婚書,如今#被小三騙婚#的詞條正掛熱搜第一。
直播間錄屏循環播放鐘綺羅假孕穿幫鏡頭,設計院開除公告蓋著鮮紅公章。
他跪在染缸邊抓我圍裙:
“看在這些年情分......“
我嗤笑一聲,撫過缸沿裂痕,
“情分?”
“你撕毀婚書那晚,鐘綺羅朋友圈發了張照片。
“我補了整夜的《百子圖》泡在雨水里,你摟著她給配文點贊。
“你不會以為我真的傻到看不出你們這些拙劣的表演?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我要把刺繡傳承下去。
“所以,我一直容忍你,希望你能回頭是岸。
“可是我太高估你了。
“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渣男!
“趁沒報警,滾。”
我把這些日子的憋屈,一股腦傾瀉下去。
看著周銜青低著頭一副落寞的模樣。
我牽著顧明紉頭也不回地把院門關上。
......
顧明紉的油紙傘斜過來,袖口補丁綻著忍冬紋——用我上月染的絲線縫的。
他撿起飄落的染帕:“李記說那株板藍根抽新芽了。“
暴雨砸在晚香玉上,染缸的苦味混著花香在院里漫開。
傘面轉過圓滿的弧,光斑跳上剛補好的《百子圖》,二十三只錦鯉追著沉香珠年輪游。
10.
非遺體驗課的人潮中,鐘綺羅戴著五個月份的假孕肚擠到繡架前。
她水晶甲掐進我剛繡好的《并蒂蓮》繃子,絹面頓時抽絲:
“林清徽,你猜明天熱搜是#非遺傳承人毆打孕婦#,還是#蘇繡大師剽竊工作室創意#?“
顧明紉踹門開直播,假肚子的“綺羅工作室“標在鏡頭下反光。
“遺棄罪判幾年?“
他音量震得話筒嘯叫,#假孕訛詐#十分鐘沖上熱搜第一。
彈幕瘋狂刷屏:
“建議查查她出生證是不是假的!”
“這演技比繡針腳還爛!”
“總算明白胡攪蠻纏是啥意思了。”
鐘綺羅撕開魔術貼想逃,假肚子卻勾住繡線架,整個人倒栽進靛藍染缸。
深夜整理母親遺物時,樟木箱突然砸落。
泛黃照片里五歲的顧明紉蜷在染坊阿婆懷里,耳后燒傷疤與《火場重生圖》的焦痕重合。
微信提示音劃破死寂:
“你母親背我沖出火場時,血浸透的帕子我補了765針。”
“我摩挲著照片邊緣的焦痕,靛藍染料突然在眼底暈開,記憶如潮水倒灌——
“濃煙裹著火星竄上房梁時,五歲的顧明紉被反鎖在染坊閣樓。
“繡娘們驚慌的腳步聲遠去,只有林母逆著人流沖上木梯。
“她踹開銹鎖的瞬間,燒斷的橫梁轟然砸落。
“‘抱緊姨姨的脖子!’”
“她將我裹在浸透井水的繡品里,后背硬生生扛住墜落的火木。
“焦糊味混著血腥氣刺入鼻腔,我死死攥住她襟前染血的帕子,絹面“感繡”二字被火舌舔得發燙。
“最后一階木梯崩塌時,她用身子墊住我落地的沖擊。
“我耳后的疤就是那時烙下的,而她掌心被鐵釘貫穿的傷,后來成了每幅繡品收針時特有的“鎖魂結。”
“阿秋要記住,”她咳著血沫把半枚斷針塞進我手里,
“這些絲線里拴著人命,得有人守著它們活過來。”
“消防隊的探照燈刺破濃煙時,她繡鞋上的并蒂蓮已燒成灰燼。
“我攥著那截斷針昏死過去,再睜眼只見病床旁擺著染缸新出的靛藍料,窗臺上晾著修補好的血帕。
正是二十三年后我紋在腰間的鳳凰尾羽。”
附圖是塊血跡斑斑的絹帕,右下角繡著“感繡”二字。
聽完他的故事,我早已淚流滿面。
還未來得及感傷,暴雨夜驚雷炸響時,周銜青的拳頭砸裂老宅門板。
“把翡翠扳指還我!”
他渾身酒氣撲來,
“綺羅帶著工作室資金跑了!”
我被他掐著脖子抵在母親牌位上,供桌傾倒,香灰迷了眼。
顧明紉舉著鐵鍬破窗而入,雨水混著血從他額角淌下:
“兩百萬修繕基金流水,夠你們吃十年牢飯!”
我摸著脖間淤青抓起扳指,周銜青突然跪地抽泣:
“那年你熬夜教我雙面繡,我說要給你最風光的婚禮...”
染缸倒影里,他無名指上還留著求婚時的戒痕。
我揚手將扳指扔進沸騰的靛藍汁:
“滾吧,這臟東西配你正合適。”
三日后老宅重修奠基,工人在東廂房挖出鐵皮盒。
母親日記本里夾著泛青的胎兒B超單,落款日期是鐘柳兒縱火前三天。
原來我本該有個弟弟。
顧明紉捧著李記金桂糕進來時,后頸新紋的鳳凰尾羽掃過我指尖。
他掀開唐裝下擺,腰間猙獰的燒傷疤蜿蜒如龍:
“當年火場里,你母親用身子護住我時說過...”
暴雨傾盆而下,二十三年前的焦土里,板藍根花在廢墟上開成一片紫海。
11.
修復《月下海棠》時,背面褪色的“贈紉秋周歲禮”字樣突然顯現。
顧明紉捧著繡片的手微顫:
“當年火場里,你母親背著我逃出來時,懷里就揣著這幅繡品。”
立春收到李記喜餅,盒中古法重鑄的繡針補齊母親斷針。
顧明紉耳尖泛紅:“老師傅說...這算聘禮。”
我故意在《百子圖》裂痕處繡出雙鯉,金線隨他舉直播手機的動作流轉:
“林老師教教姻緣線怎么走針?”
非遺展當日,周銜青的律師函與鐘綺羅菜市場摳美甲的熱搜同時刷屏。
我在《火場重生圖》前演示隱羽針時,顧明紉突然將鏡頭對準沉香手串:
“這顆'感繡'珠里嵌著你母親救我那天的桂花。”
慶功宴后他執意送回老宅,掏出的藍印花布包里躺著母親未完成的《白首圖》,題注“壬午年臘月贈紉秋婚書“。
暴雨砸在剛補的窗紙上,他握著我的手教捻金線:
“當年夏姨教我時,說過金線要順時針捻三圈。”
開展前夜,塵封的木匣里掉出母親繡的男款婚鞋。
顧明紉蹲在染缸邊悶笑:
“這尺碼...是給我的聘禮?”
剪彩時春雨初歇,他別著松針胸針突然開直播:
“觀眾問林老師能教我一輩子雙面繡嗎?”
我捻起金線穿過他袖口松針紋樣,鏡頭里雙鯉正巧游成同心結。
二十三年輪回,母親沒繡完的《白首圖》在我們交疊的掌紋里落下最后一針。
非遺展閉幕日,我穿著母親嫁衣改的旗袍亮相。
顧明紉將直播鏡頭轉向自己:
“觀眾要考察傳承人對象的繡工。”
他腕間沉香手串纏著我初學繡的流蘇,針腳歪斜卻晃眼。
整理《白首圖》時摸到銀戒,內側“千絲同心”的篆文還沾著松煙墨味。
周銜青突然蜷在展廳角落,攥著褪色流蘇表帶哀求:
“借點錢吧...”
顧明紉晃著鑰匙扣上的平安符:“送你去救助站?”
老宅收徒儀式上,顧明紉故意打翻染缸,靛藍汁潑滿襯衫:
“像不像我們的星空?”
他握住我執針的手,在絹布繡出歪扭的“紉”字,耳尖紅得似染坊晚霞。
暴雨夜他賴在房梁拋下藍印花布包,瓷娃娃耳后疤痕與他如出一轍。
母親補全的聘禮針上,“微音”微雕在放大鏡下閃著光。
學員起哄要學情侶繡法時,我們交疊的掌心繡出歪扭同心結。
翻出母親遺留的金線,泛黃照片里五歲的顧明紉攥著糖人,背景是母親為我抓周準備的《百子圖》。
他端來桂花糕時,我正補《白首圖》題字,他忽然包住我懸腕的手:“這里該用捻金繡。”
秋風卷起嫁衣內襯的千絲同心結,顧明紉的筆記本從房梁跌落。
最新那頁并蒂蓮設計圖旁寫著:
“婚服待問新娘。”
老宅門楣新懸的“林氏繡坊”匾額下,顧明紉正教小學徒繃絹布。
“鎖魂針要逆絲理走,”
我握著女孩的手引針,“像給傷口縫魂。”
金線穿過裂帛的剎那,直播鏡頭掃過滿墻繡品。
母親的《百子圖》、我的《火場重生圖》、顧明紉補全的《白首圖》,還有學徒們繡的《新鵲橋仙》。
“林老師,觀眾問非遺學校還收學徒嗎?”
顧明紉舉起手機,虎口的繭蹭過我手背。
夕陽將染缸鍍成金紅色,板藍根新抽的藤蔓攀上窗欞。
我對著鏡頭穿針引線,沉香手串與顧明紉腕間的流蘇交纏:
“只要還有人愿學,繡針就永不斷。”
(全文完。)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