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鏡子蒙著水霧，老張扯下浴巾的瞬間，鏡中浮現出松垮的肚腩與下垂的肩胛。他伸手想擦掉鏡面的水汽，指腹卻觸到鏡面上經年累月的水漬，如同刻在皮膚上的皺紋，怎么也抹不去。吹風機的熱風裹著脫落的頭發盤旋在浴室，他忽然想起年輕時健身房里棱角分明的倒影，那時連汗珠都能折射出光芒。

裁員通知來得猝不及防，人事總監辦公室的冷氣開得十足，老張卻感覺后背沁出的汗洇濕了襯衫。工位抽屜里還躺著去年的體檢報告，脂肪肝、高血壓的診斷書與泛黃的項目獲獎證書疊放在一起，恍如隔世。最后一次打卡時，電梯鏡面映出他佝僂的身影，與玻璃幕墻外意氣風發的年輕程序員們形成刺眼的反差。

離婚協議書攤在餐桌上那天，前妻收拾行李的聲響驚動了棲在陽臺的麻雀。老張盯著茶幾上散落的維生素藥片，想起二十年前婚禮上，她踮腳為他整理領帶的溫柔。如今只剩衣柜里空蕩蕩的衣架，在穿堂風里搖晃出寂寞的節奏。兒子抱著游戲機躲進房間時，他聽見門鎖輕響，那聲音像極了青春歲月里，他深夜加班歸來，妻子為他留的那盞暖黃的燈熄滅的瞬間。

求職的日子里，他總在面試前對著衣柜發呆。曾經筆挺的西裝如今緊繃在腰間，襯衫領口勒出紅痕。面試官打量的目光像掃描儀，掃過他頭頂稀疏的發量，掃過他微微駝背的脊梁，最終落在簡歷上 “48 歲” 的數字上。地鐵站的玻璃幕墻上，他看見自己與洶涌的人潮格格不入，像片即將墜落的枯葉，被時代的風裹挾著，卻找不到方向。

深夜的出租屋，老張蜷縮在廉價沙發里，電視屏幕的冷光在臉上明滅。冰箱里只剩半瓶啤酒，泡沫升騰又消散的瞬間，他想起年輕時和兄弟們在燒烤攤暢談理想的夜晚。窗外的霓虹照亮墻角的體重秤，指針停在比去年重了十公斤的刻度，那沉甸甸的數字，壓得他連呼吸都變得沉重。

他開始在凌晨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行走，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又無情地剪斷。路過社區公園，健身器材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試著握住單杠，卻發現手臂的力量早已不足以撐起自己的身體。露水打濕褲腳，他突然明白，人生的許多事，就像這漸漸松弛的肌肉，一旦錯過最佳修復期，便再也回不到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