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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金瓶梅》第十四回,開篇詩曰: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頭。
春回笑臉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帶愁。
粉暈桃腮思伉儷,寒生蘭室盼綢繆。
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讓文君詠白頭。
話說這一日,吳月娘心中不快,吳大妗子來看望她,月娘便留大妗子住兩日。
兩人正陪坐在房中,忽見小廝玳安抱進氈包來,說道:“爹回來了。”吳大妗子便往李嬌兒房里去了。
西門慶進來,脫了衣服坐下。
月娘見他面色與平常不同,便問道:“你今日會茶,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西門慶道:
“今日該常二哥做東,可他家沒地方,便請我們去城外永福寺玩耍。花二哥邀了應二哥,加上我們四五個,又一同前往院里鄭愛香兒家吃酒。正吃著,忽然幾個公人進來,不由分說,就把花二哥抓走了。原來是花二哥在內臣家的房族,因爭奪家財,在東京開封府遞了狀子,批下來后,就著落本縣來拿人。我們這才放了心,各自散了歸家。”
月娘聽了,便道:
“這也是他該著的。你整日跟著這伙人,不著個家,只在外邊胡混;今日丟出事來,倒也好,算是有個了結。可你如今還不死心,再這么下去,早晚得被人廝打,到那日,看你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自在!那院里的淫婦在你跟前說句話,你就像長了驢耳朵似的,聽得那么認真。”
西門慶笑道:“誰敢有七個頭八個膽來打我!”
月娘道:“你呀,也就只能在家里逞逞嘴皮子罷了。”
正說著,只見玳安走進來說:“隔壁花二娘派天福兒來,請爹過去說話。”
西門慶一聽,趔趄著腳兒就往外走。
月娘道:“明日可別讓人講你閑話。”
西門慶道:“都是緊鄰,不礙事的。我去看看,她有什么話要說。”
當下,西門慶便走過花子虛家來。
李瓶兒讓小廝把西門慶請到后邊說話,只見婦人羅衫不整,粉面慵懶未施妝容,從房里走出來,臉色嚇得像蠟渣一樣黃,她走到西門慶面前,“撲通”一聲跪下,再三哀告道:
“大官人,求你發發慈悲,不看僧面看佛面。常言道:家有患難,鄰里相助。今日我家官人遭人暗算,弄出這等事來。到這時,他才跟小廝說,讓我找人情救他。我一個婦道人家,沒什么門路,能去哪里尋那人情呢?說起來也氣人,他平日里那么不聽勸,如今被拿到東京,就是打得他皮開肉綻,也不虧他。可我沒辦法呀,只好請大官人過來,求求您,就當沒這回事,千萬別把他的事宣揚出去。千萬看在我的薄面上,好歹尋個門路,別讓他在里頭受欺負。”
西門慶見婦人這般下禮,連忙說道:“嫂子,快請起來,不妨事,我還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事呢。”
李瓶兒哭訴道:
“俺過世的老公公有四個侄兒,大侄兒叫花子由,第三個叫花子光,第四個叫花子華,俺家這個叫花子虛,都是老公公嫡親的。雖說老公公掙下這一份錢財,可看我家這個不成器,從廣南回來后,就把東西都交付給我收著。對他三個侄兒,更是時常打罵,他們越發不敢上前。去年老公公死了,花大、花三、花四,也分了些床帳家伙去,只是現銀一分都沒分得。今日不知被誰暗中算計,把事兒給捅出來了。”
西門慶道:
“嫂子放心,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原來是房分中爭奪家財的事,這事兒不難辦。既然嫂子吩咐了,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怎樣,我一定盡力。”
婦人說道:
“官人若肯幫忙,那就太好了。請問尋門路,要用多少禮錢,我好預備。”
西門慶道:
“也用不了多少。聽說東京開封府的楊府尹,是蔡太師的門生。蔡太師和我這四門親家楊提督,都是能在當朝天子面前說得上話的人。拿這兩個分上,一齊對楊府尹說,他能不依嗎?那提督楊爺與我家有親,他肯收禮的話,事情就更好辦了。”
婦人聽了,便走進房中打開箱子,搬出六十錠大元寶,共計三千兩,讓西門慶收去尋人情,上下打點使用。
西門慶道:“只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許多!”
婦人道:
“多的大官人收了去。奴床后還有四箱柜蟒衣玉帶,帽頂絳環,都是值錢珍寶之物,亦發大官人替我收去 ,放在大官人那里,奴用時來取。趁這時,奴不思個防身之計,信著他,往后過不出好日子來。眼見得三拳敵不得四手,到明日,沒的把這些東西兒吃人暗算了去, 坑閃得奴三不歸!”
西門慶道:“只怕花二哥回來尋問,這可如何是好?”
婦人道:“這都是老公公在世時,私下交給我收著的東西,他一點兒都不知道。”
西門慶說道:“既然嫂子這么說,我到家就教人來取。”
回到家后,西門慶把事情跟吳月娘說了。
月娘說:“銀子便用食盒叫小廝抬來。那箱籠東西,若從大門里進來,讓兩邊街坊看著多惹眼,必須夜晚打墻上過來,才隱秘些。”
西門慶聽言大喜,當即令玳安、來旺、來興、平安四個小廝,用兩架食盒,把三千兩銀子先抬回家。
然后到晚夕月上時分,李瓶兒那邊同迎春、繡春放桌凳,把箱柜挨到墻上。
西門慶這邊,只有月娘、金蓮、春梅三人,用梯子接著。在墻頭上鋪襯氈條,把銀子一個個從墻上遞過來,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
西門慶收下她許多細軟金銀寶物,鄰舍街坊都絲毫不知。
02
西門慶連夜打點馱裝停當,求了他親家陳宅一封書信,派家人來保前往東京。
來保送上楊提督書禮,轉求內閣蔡太師寫了柬帖,下到開封府楊府尹處。
這位府尹名喚楊時,別號龜山,乃陜西弘農縣人士,癸未年進士出身,從大理寺卿一路升遷,如今榮任開封府尹,以清正廉潔著稱。
恰巧蔡太師是他昔日的恩師,而楊戩大人如今正執掌朝政,如此背景,楊府尹自然不好推卻這層人情,只得應承下來。
當日,楊府尹升廳,從監中提出花子虛來,一干人等上廳跪下,審問他家財下落。
此時花子虛已有西門慶捎書知會了,便口口聲聲只說:“自從老公公死了,發送念經,錢財都花費了。如今只剩宅舍兩所、莊田一處還在,其余床帳家火物件,都被族人分散一空。”
楊府尹道:“你們內官家財,本就無可稽考,得之容易,失之也容易。既然都花費無存,那就批仰清河縣委官,將花太監住宅二所、莊田一處,估價變賣,分給花子由等三人回繳。”
花子由等又上前跪稟,還要監追子虛,索要別項銀兩。
楊府尹大怒,都喝了下來,說道:“你這廝,還敢少打!當初你那內相一死之時,你們不告,現在事情都過去了,又來騷擾。”
于是,對花子虛一下兒也沒打,批了一道公文,押發清河縣前來估計莊宅,這事便暫且放下不提。
來保打聽了這消息,星夜趕回來,報知西門慶。
西門慶聽說分上準了,放出花子虛回家,滿心歡喜。
這邊李瓶兒請過西門慶去商議,想讓西門慶拿幾兩銀子,買了這所住的宅子,還說:“到明日,我不久也是你的人了。”
西門慶回到家,與吳月娘商議此事。
月娘道:“你若要買他這房子,恐怕他漢子一時生起疑心來,可怎么好?”
過了幾日,花子虛從獄中歸家,清河縣令根據判決:
太監大宅一所,坐落大街安慶坊 ,值銀七百兩,賣與王皇親為業;南門外莊田一處,值銀六百五十兩,賣與守備周秀為業。
唯獨有現在住居小宅,值銀五百四十兩,因在西門慶緊隔壁,沒人敢買。
花子虛再三派人來說,西門慶只推說沒銀子,不肯答應購買。
縣中緊等著要回文書,李瓶兒急了,暗暗派馮媽媽來對西門慶說,讓他拿寄放在這兒的銀子,兌五百四十兩買了宅子。
西門慶這才依允。
花子虛打了一場官司出來,沒分到絲毫錢財,房子、莊田又沒了,兩箱內三千兩大元寶也不見蹤影,心中甚是焦躁。
問婦人,反倒被婦人狠狠罵了四五日。
原著寫道:
“呸!魎魎混沌,你成日放著正事兒不理,在外邊眠花臥柳,只當被人弄成圈套,拿在牢里,使將人來教我尋人情。奴是個女婦人家,大門邊兒也沒走,曉得甚么?認得何人?那里尋人情?渾身是鐵打得多少釘兒?替你添羞臉,到處求爹爹告奶奶。多虧了隔壁西門大官人,看日前相交之情,大冷天,刮得那黃風黑風,使了家下人往東京去,替你把事兒干得停停當當的。你今日了畢官司,兩腳站在平川地,得命思財,瘡好忘痛,來家到問老婆找起后帳兒來了,還說有也沒有。你寫來的帖子現在,沒你的手字兒,我擅自拿出你的銀子尋人情,抵盜與人便難了!”
罵的意思就是花子虛成日在外邊眠花臥柳,結果被人設計弄進牢里,我為你四處求爹爹告奶奶,丟盡了臉面。多虧了隔壁西門大官人,看在往日相交的情分上,大冷天的,還派家下人往東京去,把你的事兒辦得妥妥當當。你今日官司了結,回家倒問起我銀子的事兒來了。
花子虛很是委屈,道:“我那帖子是說了,可我本指望還能剩下些,咱湊著買房子過日子。”
婦人罵道:“你早仔細打算就好了,開頭兒上不算計,到最后卻來算計。你回家也該擺席酒兒,請過人來,知謝人家一番,可你倒好,把人掃得光光的,還問人要銀子,哪有這樣的道理!”
03
到了次日,西門慶派玳安送了一份禮來,給子虛壓驚。
子虛這邊安排了一席酒,請西門慶來致謝,順便想問他銀兩的下落。
依著西門慶,本還想找過幾百兩銀子給花子虛,好湊著買房子。可李瓶兒不肯,暗地里派馮媽媽過來對西門慶說:
“休要來吃酒,只開送一篇花帳給他,就說銀子上下打點都使沒了。”
花子虛不識趣,還派小廝再三邀請。
西門慶躲了起來,徑直往院里去了,只回說不在家。
花子虛氣得發昏,只是跌腳。
看官聽說:大凡婦人變了心,不與男子漢一心,隨你是咬折鐵釘般剛毅的丈夫,也難測其暗地之事。關鍵在于夫妻之間容德相感,緣分相投,夫唱婦隨,方可保無事端。像花子虛這般落魄飄蕩,毫無紀律,卻想讓他妻子不生二心,怎么可能呢!
后來,花子虛東拼西湊,只湊了二百五十兩銀子,買了獅子街一所房屋居住。
他受了這口重氣,剛搬到那里,又不幸害了一場傷寒,從十一月初旬開始,就睡倒在床上,再也沒能起來。
起初還請太醫來看,后來怕花錢,就只能挨著。
一日又一日,兩日又三日,挨到二十出頭,嗚呼哀哉,斷了氣,亡年二十四歲。
他手下的大小廝天喜兒,從子虛病倒之時,就拐了五兩銀子,跑得無影無蹤。
子虛一咽氣,李瓶兒就派馮媽媽請了西門慶過去,與他商議買棺入殮、念經發送,到墳上安葬等事。
西門慶那日也讓吳月娘辦了一張桌席,到山頭去祭奠。
當日,婦人坐著轎子歸家,也設了一個靈位,供養在房中。
雖說守靈,可她一心只想著西門慶。
從子虛在世時,她就把兩個丫頭給西門慶玩弄了,子虛死后,兩人更是往來密切,如同一家人一般。
04
正月初九這日,李瓶兒著白綾襖配藍織金裙,頭戴白苧布?髻,珠箍映得面容皎皎,帶著馮媽媽與小廝天福兒,攜禮乘轎至西門府為潘金蓮慶生。
一入門便先向吳月娘鄭重磕了四個頭,聲氣婉轉:“前日山頭之事,累大娘受餓,又承厚禮,實在過意不去。”
禮罷,又依次拜見李嬌兒、孟玉樓。
潘金蓮姍姍來遲,李瓶兒忙要下拜:“姐姐,請受奴一禮兒。”
金蓮假意推辭,二人謙讓半晌,終是平磕了頭。
金蓮謝過壽禮,吳大妗子、潘姥姥也相繼見禮。
李瓶兒問及西門慶,月娘回說:“他今日往門外玉皇廟打醮去了。”
當下眾人落坐吃茶,忽見孫雪娥過來。李瓶兒見她妝飾樸素,起身相問,月娘忙介紹:“此是他姑娘。”
李瓶兒欲行禮,月娘攔住:“不勞起動,平拜拜兒罷。”
圍爐置酒時,吳月娘讓吳大妗子、潘姥姥與李瓶兒上座,自己同李嬌兒主陪,孟玉樓、潘金蓮打橫。
孫雪娥因要照管廚下,不敢久坐。
月娘見李瓶兒杯杯酒都不推辭,便親自斟酒一輪,又命眾人依次敬酒,話里帶酸:“二娘搬得遠了,也不常來看我們,好狠心!”
孟玉樓打趣:“若不是為六姐生日,二娘今日還不來呢!”
李瓶兒忙解釋:“一來熱孝在身,二來家中無人。昨日才過五七,若非怕五娘怪,早該來了。”
席間談及生辰,潘金蓮道:“大娘生日是八月十五,二娘可要賞光。”
李瓶兒應下,孟玉樓趁機留客:“二娘今日就住下,與姐妹們說說話。”
李瓶兒吐露苦水:“新宅后墻挨著喬皇親花園,夜里常有狐貍作祟,只剩天福兒守前門,多虧老馮照應。”
潘金蓮嘴快:“既有老馮看家,二娘住下何妨!” 李瓶兒只笑不答。
酒過數巡,潘姥姥先回房歇息,潘金蓮隨后離席。
李瓶兒推辭不再飲酒,李嬌兒不依,斟一大杯相勸。
孟玉樓差春梅去請金蓮,春梅回說潘姥姥身體不適睡下,金蓮正在勻臉。
月娘嗔怪:“倒像是客人反主了。”
待潘金蓮艷妝而來,孟玉樓笑罵:“好個沒規矩的,把客人丟在這兒!”
金蓮又要勸酒,李瓶兒執意不飲。
月娘忽見金蓮鬢上金壽字簪,贊嘆樣式精巧,原是李瓶兒托西門慶所贈。
李瓶兒大方道:“大娘若喜歡,奴還有幾對,明日給每位娘都補上。這是過世老公公御前之物,外頭尋不著的。”
月娘謙辭,眾人笑鬧一番。
日頭西斜時,馮媽媽紅臉來催。
眾人再三挽留,李瓶兒只好吩咐轎子明日再來,又悄聲讓馮媽媽取來四對金壽字簪,預備贈與眾人。
少頃,西門慶歸來,見李瓶兒在座,笑問:“二娘今日不回去了?”
孟玉樓說明緣由,西門慶也勸:“有我在,怕什么!” 當下另開一桌,五人換大銀衢花鐘痛飲。
吃來吃去,吃的婦人眉黛低橫,秋波斜視。酒酣耳熱間,李瓶兒與西門慶言語漸涉狎昵,月娘看不慣,借故去陪吳大妗子。
直至三更,李瓶兒醉得星眼迷離,拉著金蓮去凈手。
西門慶問月娘安歇之處,月娘冷言:“誰生日就住誰房里。”
西門慶無奈,轉去孟玉樓房中。潘金蓮引李瓶兒至自己房歇下。
次日晨起,李瓶兒見春梅伶俐,賞她一副金三事兒。
梳妝畢,金蓮帶她游花園,指著墻頭便門道:“二月動工,要將二娘宅子打通,建大花園與玩花樓。”
李瓶兒聽了,暗暗記在心里。
早茶時分,馮媽媽送來金簪,李瓶兒一一奉贈。
月娘推辭不過,眾人謝過簪在頭上。
月娘又約看燈,金蓮趁機說出李瓶兒生辰,眾人商定屆時同去祝壽。
直至日西,李瓶兒才乘轎歸家,臨行前千恩萬謝。
這場慶生宴,表面上是姐妹歡聚,暗地里卻藏著攀附討好、勾心斗角,恰似深宅中永不落幕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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