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白-水墨小品-《弄堂生活》2016年
弄堂是時光的褶皺,藏匿著滬上兒女的浮世清歡。
當黃浦江的汽笛聲漫過外白渡橋,那些青磚黛瓦間的褶皺便次第舒展,將百年煙云織成絨毯,鋪展在梧桐影里。
李守白-水墨小品-《弄堂生活》2016年
走進一條上海的老弄堂,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隧道,回到了那個慢節奏、人情味濃厚的年代。
李守白-水墨小品-《七十二家房客信箱》2016年
清晨的露水沿著鑄鐵信箱邊緣滴落時,整座石庫門便蘇醒了。那些鑄著"王記"、"張宅"的金屬小盒,猶如鑲嵌在磚墻上的時光膠囊,盛著油墨香氣的晚報與遠方郵戳的私語。
苔痕斑駁的墻面上,每個信箱都在演繹微型戲劇——貼著褪色年畫的信箱藏著三代同堂的煙火,掛著銅鎖的信箱收容著獨居畫家的油彩,系著紅綢帶的信箱正等待女兒從法蘭西寄回的明信片。騎綠色單車的信使每日在迷宮般的弄堂里逡巡,車鈴搖碎的光影里,不知驚醒了多少窗欞后等待的眼睛。
李守白-水墨小品-《生煤爐》2016年
和北京的胡同一樣,弄堂都是老一輩上海人生活的聚集地。煤爐青煙在黛瓦間編織著晨霧的薄紗,七十二家房客的炊事交響樂就此開篇。
張家姆媽熬粥的陶罐咕嘟作響,李家爺叔的油條在鐵鍋里翻騰起舞,王家阿婆的腌篤鮮在砂鍋中醞釀咸香。炊煙交織成無形的絲線,將門楣相連的七十二戶人家縫綴成完整的生活圖卷。
若有某日某扇雕花木窗未升起炊煙,灶披間必會響起此起彼伏的竹梆聲——或是送去的薺菜餛飩,或是溫著的赤豆糖粥,弄堂里的人情比晨霧更濃稠綿長。
李守白-水墨小品-《煙雜店》2016年
正午的日影斜切過晾衣竹竿,將萬國旗般的衣衫投射成流動的畫卷。
藍布旗袍與的確良襯衫在風中私語,嬰兒的棉尿布與老者的紡綢褲衩比鄰而居。收衣服的竹叉掠過鑄鐵欄桿,叮當聲里夾雜著吳儂軟語的寒暄:"張家姆媽,今朝小菜場蹄髈新鮮伐?""李老師,學堂里小囡要排演《雷雨》儂曉得伐?"晾曬的不止織物,還有柴米油鹽的市井哲學。
李守白-水墨小品-《乘風涼》2016年
暮色為石庫門鍍上包漿時,彈格路上的光影游戲方才啟幕。
穿香云紗的老克勒搖著蒲扇講述申報舊聞,穿布拉吉的文藝青年倚著門框讀《良友》畫報,穿背帶褲的小囡在跳房子格子里收集星辰。雜貨鋪玻璃罐里的陳皮梅與鹽金棗,在暖黃燈光下化作琥珀色的童年。賣白蘭花的阿婆挎著竹籃走過,幽香遺落在某扇半開的綠漆鐵門后,成為某個失眠者枕邊的仲夏夜之夢。
李守白-水墨小品-《四國大戰》2016年
上海的弄堂,是很精致、很平常的弄堂。雖然雜亂,卻有溫度。
梅雨時節,青磚墻沁出歲月的淚痕,穿堂風卷著梔子花香穿過七十二道門扉,誰家留聲機里周璇的《夜上海》正與對面無線電里的紹興戲爭奪黃昏的主旋律。晾在客堂間的油紙傘滴著水,在磨石子地上繪出抽象的水墨,恰似弄堂人家欲說還休的心事。
李守白-水墨小品-《無題》2016年
在這座由兩百萬塊青紅磚構筑的迷宮里,每道裂紋都是時光的紋身。
雕花門楣上的西洋天使與中式如意彼此凝望,鑄鐵陽臺的洛可可曲線纏繞著石庫門的東方筋骨。穿陰丹士林旗袍的淑女與著三件套西裝的紳士在亭子間擦肩,檀香扇與雪茄煙的氣息在木質樓梯間達成微妙和解。這方寸天地里,東西方的魂魄在梧桐影里跳著永恒的探戈。
當月光為曬臺鍍上銀邊,七十二戶人家的悲歡便化作弄堂的夜曲。新婚夫婦的爭吵消融在鄰家阿婆送來的酒釀圓子里,留洋學子的鄉愁熨帖在灶披間飄來的蔥油餅香中,孤寡老人的寂寥被亭子間傳來的鋼琴練習曲溫柔包裹。石庫門的每個毛孔都浸潤著人間煙火,連墻縫里滋生的青苔都帶著溫熱的呼吸。
李守白-水墨小品-《水磨糯米》2016年
只可惜,隨著時代的變遷,上海的弄堂也在逐漸發生著變化。一些老舊的弄堂被拆除重建,一些新的弄堂則應運而生。那些關于老弄的回憶也正如同時光一起漸行漸遠。
李守白-水墨小品-《弄堂人家》2016年
但我相信,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上海弄堂的那份獨有的溫度與情懷都將始終未變。
也許這座東方烏托邦終將隱入歷史迷霧,但那些鑄鐵信箱里封存的故事,那些煤爐青煙勾勒的面容,那些彈格路上跳動的光影,早已在城市的血脈里留下永不褪色的金箔。磚瓦或許會在推土機的轟鳴中老去,但晾衣竿上的呢喃私語、灶披間的油鹽交響、老虎窗外的浮云往事,終將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化作弄堂永不消散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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