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9月19日,有個畫家想求美學家王朝聞題詞,王朝聞便應允了。
為此,他還專門提前準備了談話提綱,可當他激動地講到齊白石是一座大山,鴉雀無聲的場合突然響起了沉重的鼾聲。
王朝聞一瞥,那位畫家居然靠著他家的沙發睡著了。
他面帶怒意把談話提綱折好放回口袋,礙于禮貌還是說,“王先生怎么睡著了?可能是太疲勞了,今天就算了吧。”
同行的賀安成心里默默吐槽,王憨山的“憨”,其實是打鼾的“鼾”吧……
在去拜見王朝聞之前,王憨山剛在北京中央美院舉辦了個人畫展。
當時還一致受到了畫壇的好評,美院教授周建夫形容王憨山的畫“像一股大風吹來了”。
中央美院各個不同專業的學生都來觀展了,這種現象是很少見的。
81歲的著名詩人艾青,抱病推著輪椅來到了展廳,他有點含糊不清進來就問:“劉海粟來了沒有?”
如果沒有他的老戰友、著名畫家林凡幫忙,王憨山可能很難在中央美院舉辦個人畫展,更遑論畫作被人欣賞、青睞。
而他也是因為“打鼾”,差點把這個機會白白做沒了。
當時王憨山和賀安成9月5號到的北京,和林凡談妥了畫展的各種事宜后,就要去見中國美協常務副主席王琦。
王琦因眼疾剛動了手術,正在家靜養,但還是非常熱情接待了幾位。
大家聊得正熱,王憨山坐在一旁輕輕打起鼾來,賀安成連忙推醒他。
林凡很詫異,這么重要的時候也能睡著,但賀安成已經心如止水、見怪不怪。
他曾和王憨山一起住時,王憨山每晚那美妙的鼾聲便能輕而易舉將他從美夢叫醒。
在他眼里,王憨山是個怪人,不按套路出牌的怪人。
王憨山從小心氣高,傳說他母親生他的那天晚上,夢到有條巨龍盤踞在半空,朝她噓氣,故父親以龍能“噓氣成云”之意,給他取名“噓云”。
可能想望子成龍?不知道,但王憨山還真如龍一般“心高氣傲”。
他一直以來成績拔尖,初中畢業后,考上了在湘潭的華中高藝,但只讀了一期,就去報考了南京美專。
原因無他,他與老師發生矛盾,畢業于南京美專的老師故意激他,“你有本事就去考南京美專嘛,那么厲害,還不是只能在這里讀?”
王憨山說考就考,一考就考上了,成為南京美專花鳥畫系的學生,師從花鳥畫名家高希舜。
剛開始,王憨山學得不錯,他也認可高老師的能力。
可慢慢地,他又覺得高老師只重寫實,不大講寫意,作畫也從不題詞,顯得意境不高,他開始有些不知足了。
他自己找東西學,陳半丁、張書旂的畫他看不上眼,嫌棄它們畫得太時髦光滑,墨少,媚俗,一點文人畫氣味都沒有。
他喜歡吳昌碩、齊白石、揚州八怪的畫風,一心想走中國文人畫的路子。
后來,他獨自跑去中央大學美術系求學,當時執掌中大美術系的是傅抱石。
王憨山挑著一擔去傅抱石家,傅抱石抱歉表示自己是畫山水的,可能對他學花鳥的起不到幫助,推薦他去杭州藝專,因為那里有花鳥大家潘天壽。
潘天壽很欣賞王憨山的作品,但依舊不肯收,因他是高希舜大師的學生,“我不能挖高先生的墻角”,王憨山當場跪下來求他。
權衡之下,潘天壽允許他來當旁聽生,學費就不用了,食宿自己得想辦法。
雖然最后只跟潘天壽學了一年多,但王憨山心滿意足,闊筆大寫意學到了,連書法也精進了不少。
在此期間,他也改名為“王憨山”,認為“噓云”太懸浮在空中,很不真切,憨山更有現實感。
之后,他回到湖南,先是在教會中學教國畫,又在永豐鎮一完小任教,還經常被縣文化館借用。
一直到1956年,才正式調到雙峰二中任美術教員。
經歷了人情世故,他這顆傲石才逐漸被磨成了憨山,面對不公,他都是嘿嘿地憨笑,不會回嘴。
不是歲月磨平了他身上的棱角,是歲月把他那顆帶刺的心打磨得更柔軟,讓他明白有些事也可以平和地去接受。
1981年,王憨山退休,6年后在旁人的勸說下,他背了一麻袋畫去到長沙。
由湖南省美協、湖南師大美術系、湖南省群藝館聯合舉辦了王憨山畫展。
當時,賀安成正在株洲市圖書館主持一個廠礦作者的美術創作班,株洲331廠的朋友老謝跑去告訴他,雙峰縣新冒出一個花鳥畫家叫王憨山。
他的畫既有齊白石的味道,又有自己的特點,最近在湖南師大舉辦了畫展,好評如潮、轟動一時。
這勾起了賀安成的好奇,兩人見了一面,賀安成回憶第一次看到王憨山的作品。
“我不禁眼睛一亮,欣喜地發現他是一個極有個人風格、難得一見的大寫意花鳥畫高手。
他的畫不但有濃郁的鄉土氣息,還保持了中國文人畫的優良傳統,畫中有詩,韻味無窮。
他的畫法也很有特色,用筆簡約粗放,色墨濃重,毫無時下花鳥畫的纖細與俏麗之氣。
我一邊欣賞他的畫,一邊不時地看看他,猛然發現他的長相與眼前的畫竟是那樣出奇的相似,真是人如其名、畫如其人。這在美術界是很少見的。”
賀安成當場拍板,要在株洲市圖書館給王憨山搞一個講座,他帶來的十多幅作品會以抽獎的形式免費贈送給現場觀眾。
最后現場來了200多號人,在株洲引起了不小的震動,王憨山為表感謝,執意要給40多位工作人員每人畫一幅4尺6裁的花鳥小品。
他有時候興致一起,這樣的小品他一天能畫上100幅。
后來,中央電視臺也專題報道過王憨山,王憨山名噪一時,美術界都知道湖南出了個畫大寫意花鳥畫的王憨山。
樹大招風,大樹自己還沒發覺……
一次省會長沙的筆會上,王憨山和另一位畫家并排作畫,大家里三層外三層圍觀王憨山作畫。
王憨山很是受用,就越畫越起勁,一口氣畫了兩幅,周圍的鏡頭也齊齊對準他,全然把另一位畫家冷落在一旁。
那位畫家覺得自己被輕視了,直接收拾畫具提前退場,王憨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有藏鋒芒。
而在見王朝聞的時候公然打瞌睡,這事被有心之人知道后,故意添油加醋炒作了一把。
還把王憨山與齊白石相提并論,營銷王憨山是齊白石再世,王憨山欲哭無淚,解釋無門。
這件事始終伴隨著他,逼得王憨山晚年出來再次澄清:“齊白石是一座高山,我只能匍匐在山腳下仰望……”
還有一次,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一位所長接去為領導們畫畫,等他知道已經晚了,手機沒信號撥不出去,房門也被鎖了。
無奈,王憨山只能裝傻,在每幅畫都寫了領導的名字。
那位所長一見,想罵罵不出來,他本來準備要按等級大小依次讓那些領導挑選,現在被王憨山這么一搞,全泡湯了。
雖然那時候王憨山名氣很大,但名氣上來了,贗品也就在市面上流傳開了,導致后面王憨山的真品無人問津,贗品卻被一搶而空。
李立曾在長沙的一家超市看到墻上掛了幾幅王憨山的畫,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300元一幅就全買了。
然而那些沒有一幅是真的,那些錢也一分沒進王憨山的口袋。
那些商人賺得盆滿缽滿,而正主過年沒錢,還要靠賣畫賺些,才能勉強過個體面的春節。
王憨山蓋間畫屋,快要封頂時,資金出了困難。
恰逢有“貴人”出現,貴人哄著七十多歲的他簽了一份又一份不合規的合同,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
最后王憨山還是湊錢,湊了10萬塊才從那個人手中把自己“贖”回來。
2000年春節,王憨山依舊沒錢過年,有家保險公司要發年終獎品,向他訂購了200幅小品,每幅20元,他接了。
他畫桌上擺著銅臭味的畫,而抽屜里放著的小本子,寫滿了他的新構思,他告訴賀安成等他過了這個難關,他還要接著畫自己喜歡的。
賀安成還記得,第一次見的王憨山,高大、健壯、肩能挑手能提、一頓能吃兩大碗飯。
僅十來年時間,他竟變成一個了大腹便便、行動遲緩、連彎腰系鞋帶都困難的老人。
但他胸膛內的心沒變,仍舊為藝術而跳動,他還計劃著要同賀安成一起去北京發展,他說快了快了,快熬出頭了。
正月十一,也就是見過王憨山沒幾天,賀安成收到了王憨山心臟病發作意外離世的噩耗,一時間不敢相信。
在去世前,王憨山畫了最后一幅畫,兩條大魚,一黑一紅,在畫面里游著,題曰:“魚為奔波始化龍”。
王憨山離開時,是已經成了龍,還是始終是一條在平庸生活中奔波的魚呢?
無論如何都希望,王老現在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痛痛快快地打鼾,不用再為生活奔波到睡都沒得睡。
下面是王憨山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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