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達）自2016年起，我有幸與《牡丹江晨報》的首席記者杜山攜手，共同致力于挖掘和傳播牡丹江市地域文化，在《晨報》上陸續發表了近百個整版與之相關的文史作品。

（《牡丹江晨報》）

疑問

　　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2018年2月9日《牡丹江晨報》整版刊登了我精心撰寫《北山烈士紀念碑設計始末》的一文后，沒過幾天接到了牡丹江市朝鮮族中學楊海波副書記（現任職于牡丹江二中）打來的電話。

　　楊書記告訴我，北山烈士紀念碑的設計者申龍劍先生曾是他們學校的早期美術老師，他的故事是一個珍貴的教育題材，希望在3月1日開學日這天帶領學生來拜訪我，給學生們上一次別開生面的實踐課。

　　3月1日上午，市朝鮮族中學的3男3女6名學生以及3位老師，準時如約來到了我的辦公室，我與學生們共同開啟一場穿越時空的歷史之旅。

　　交流過程中，楊海波書記從包里拿出了一張申龍劍先生的照片，這是我前所未見的。她還說，申龍劍的孫女也非常出色，上世紀末牡丹江市朝鮮族小學第一次登上中央春晚的舞蹈節目，就是由申老師編導的……

（楊海波老師）

　　只是楊書記不經意間提出的問題“1947年北山烈士紀念碑的碑名和碑文是誰題寫的？”令我在當場竟然無法作答。

　　盡管事后咨詢了市內數位史學界、書法界的大賢，莫或能說清楚此事 ，而后，我時時不忘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

　　7年的時光匆匆，關于“當年北山烈士紀念碑的碑名和碑文是誰題寫”的問題，卻如泥牛入海。盡管我努力尋找線索，但關于碑名和碑文題寫者的具體信息，依然難以尋覓。

（1947年修建的北山烈士紀念碑）

答案

　　2025年5月2日，天剛蒙蒙亮，我從海口東站出發，乘坐高鐵前往白馬井站。目的是去拜訪居住在海南省儋州市的“候鳥老人”也是家鄉人張裕興先生。

　　張裕興先生是滿族人，滿姓札拉里。他是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的編委，黑龍江省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牡丹江非物質文化遺產專家委員會委員，同時也是寧安市寧古塔歷史文化研究會的副會長。其家學淵源深厚，清初札拉里五世祖薩海從龍入關在朝廷任仕，其家眷仍居住在寧古塔沃楞屯，世代有人在寧古塔為官，寧安市碑林中的“皇清誥贈武翼大夫阿公碑”即是其先輩所留。

　　與張裕興先生見面后，我迫不及待地向張老師提出了自己在研究過程中遇到的一些疑問。最讓我驚喜的是，在這個答疑環節中，張裕興老師竟然解決了長期困擾我的一個難題——“1947年北山烈士紀念碑的碑名和碑文究竟是誰題寫的？”。

　　張裕興老師說：“最早的北山烈士紀念碑的碑名和碑文都由我的書法老師王德溥先生手書。我曾在王德溥身邊學書了4年的時間。”

（2025年5月筆者與張裕興先生（右）在白馬井）

　　談及傳奇人物王德溥先生，張老師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敬意。他緩緩說道：“建國后的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到文革期間，在牡丹江這片充滿文化底蘊的土地上，王德溥老師的毛筆字堪稱當時的書法第一人。上至牡丹江市委、牡丹江市政府、牡丹江市總工會、牡丹江人民檢察院、公安局、法院，下至不少市局、國營大型企業的牌匾，毫不夸張地說，都出自于他一人之手。”而立之年的王德溥成為當地書法界的翹楚。在當時的牡丹江市，由王德溥老師親手寫下的牌匾遍布各個角落，也算得上是牡丹江文化史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1947年4月，牡丹江市政府決定在北山南麓修建一座烈士紀念碑，以緬懷在抗日戰爭暨自衛戰爭中英勇殉難的烈士們。

　　就在北山紀念碑的修建工作如火如荼之際，王德溥先生受到了市長褚志遠的召見。褚市長深知王德溥的書法造詣，故此將為紀念碑書寫碑名和碑文這一重要任務交給了他。上一年，現市人民公園內的抗戰勝利紀念碑的碑文也是由他書寫的。

　　接受任務后，王德溥先生首先對碑文進行了反復誦讀，仔細揣摩每一個詞的含義、節奏和情感。隨后，他用三天的時間在宣紙上以自己擅長的顏體寫出了碑文第一稿。王德溥先生的顏體融入了他多年的心血和感悟，筆鋒之間既有顏真卿蒼勁有力、線條硬朗的風骨，又不失自己的個性。

（秦德昭先生書寫的碑文）

　　王德溥對寫成的第一稿并不滿意，他深知紀念碑的碑文意義非凡，必須精益求精。于是，他又開始了第二稿、第三稿的創作。在接下來的二十幾天里，他廢寢忘食，反復修改，一共寫了數稿，直到自己對每個字都完全滿意為止。

　　當北山紀念碑的碑文石運達牡丹江后，王德溥先生的工作室再次忙碌起來。他首先按照碑文的字數和布局，在石頭上用紅鉛筆精心打出格子，確定每一個字的大小和位置。然后，他拿起狼毫筆，蘸上朱砂，開始了書丹的工作。

　　只見全神貫注的王德溥先生，運用穩健而流暢的筆法，一氣呵成地將每一個字都一絲不茍地書寫在碑石之上，朱砂在石頭上留下了鮮艷的紅色印記。細觀，寫在石頭上的字飽滿剛健，每一個筆畫都充滿了力量和美感，仿佛在用書法與歷史對話，向烈士們致敬。

　　隨后，石匠們開始了鑿刻工序。他們小心翼翼地按照王德溥先生的書丹進行雕刻，力求將每一個字的筆畫和韻味都完美地呈現出來……

　　關于王先生的生平，張裕興老師表示自己了解的也不是很多。據張老師回憶，王先生字任宣，名德溥，大約出生于1910年，于1972年去世，原籍是寧安。王德溥先生，一生工作認真，嚴于律己。其早年曾是一名法官，憑借嚴謹的思維和公正的作風，在司法界也頗有名氣。后來，王先生被調任到牡丹江市建工局的福利科，擔任科長一職，負責相關事務的管理和協調工作。1964年，建工局成立了牡丹江市建筑工程中等技術學校，王德溥被調到這所學校擔任教導主任。

　　年輕的張裕興考入牡丹江市建筑工程中等技術學校就讀后，憑借一手好的毛筆字得到了校教導主任王德溥的認可。張裕興更是久慕王德溥的大名，很是愿意向王德溥學習書法，由此，兩個人間4年“墨緣”就開始了。

(牡丹江市人民公園內抗戰勝利紀念碑碑文)

　　在文化大革命在那個特殊時期，王德溥先生以其精湛的書法技藝，書寫了一個令人贊嘆不已的“忠”字。這個“忠”字，筆力雄健，結構嚴謹，每一筆每一劃都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堅定的信念。幾乎所有人都對這個“忠”字，贊不絕口。

　　向王德溥先生學書的張裕興，對王老師“忠”字這個書法作品非常敬佩，對其進行了仿寫。

　　張裕興在模仿老師的筆法過程中，不斷領悟老師的書法精髓，經過上百次的書寫，終于將王德溥的“忠”字仿寫得惟妙惟肖，并將其慷慨相贈索要“忠”字的同學、同志和親朋戚友。張裕興希望通過自己的筆墨，讓更多的人感受到王德溥先生書法的魅力和其中蘊含的精神力量。

（再次修繕的北山烈士紀念碑）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王德溥先生已經離世半個世紀了。當年，由他書寫的那些牌匾和作品，也幾近銷聲匿跡，仿佛被歷史的塵埃所掩蓋。

　　如今，王德溥先生存世的作品只剩下彌足珍貴的三個。其中一個是北山“抗日戰爭暨愛國自衛戰爭殉難烈士紀念碑”的碑名，另一個是東四條路人民公園進門處的“抗戰勝利紀念碑”的碑文，還有一個是新華橋橋頭簡潔而大氣的“新華橋”三個字。

　　11:48分，我再次踏上高鐵返回海口市。一路上，張裕興的話仍在我耳邊振聾發聵：“我的老師王德溥，單憑書寫北山烈士紀念碑碑名和碑文、牡丹江抗戰勝利紀念碑碑文，其書法地位全市即無人匹敵，可稱為牡丹江書法第一人。他的書法不僅僅是藝術，更是一種精神的傳承。其名字應當寫入牡丹江史冊，讓后人永遠銘記。”

　　白馬井之行，我的收獲滿滿，壓抑在心頭7年之久的“1947年北山烈士紀念碑的碑名和碑文書寫者之謎”，終于有了準確答案。現在，我把這個謎底“王德溥”也奉獻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