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超平很紅。如果問中國投 AI 最多的 50 個投資人,誰是最搶手的 AI 產品創始人?1995 年出生的明超平一定是高票答案。
去年 9 月,他離開月之暗面開始創業,在還沒正式推出產品前就連融兩輪,估值達到 8000 萬美元,投資方里有數家頂尖 VC。
明超平也很低調。創業 7 個月來,他沒接受過采訪,沒參加公開活動。面對多輪訪談邀約,他的回復總是:「等產品更 ready。」
現在,明超平和團隊到了用產品說話的時刻。今年 3 月初,YouWare 上線,當時那還是一個明超平和少數同事「手搓」的半成品。但從直覺而來的產品基調已經確定:YouWare 想成為一個激發普通人 coding 創作欲望的 vibe coder(氛圍編程者)社區。
上線第二天一早,在沒有推廣的情況下,YouWare 上多了 1000 多個用戶上傳的項目,到那天結束時又到了近 4000 個。懷疑也存在:真有那么多人會用 coding 來創作嗎?分享 coding 作品的底層欲望是什么?
上周,明超平在與《晚點 LatePost》的 3 小時的長訪談中,詳細闡釋了 YouWare 背后的需求洞察、設計思路,他的職業經歷和創業思考。
當面對這位創始人,你會開始有些理解,為什么他對一些投資人如此有說服力。自 2018 年從武漢大學自動化系畢業以來,明超平有 3 段產品經歷:在一加做手機影像、在字節做剪映 App 端產品,在月之暗面做音樂視頻生成產品 Noisee 和 Kimi 的瀏覽器插件。這是足夠多樣的經驗:橫跨硬件、軟件、互聯網和 AI。
像照鏡子那樣,他會在閱讀和生活點滴里反復看到產品與創業。從設計出蝴蝶凳的柳宗理,到 14 天的日本騎行,再到在泰國烈日下等一個按快門的瞬間,明超平都有自己的學習:
- 「柳宗理傳記里有一句話:『日本設計師終于可以做自己了』,他們經歷了從 copy 歐美設計到原創的過程。我讀到這句時特別震撼。我說今天中國團隊也可以做自己了。」
-「自行車競速中,何時是超車的最好時機?有人會以為是下坡,其實是上坡。」
- 「大家都覺得 AGI 重要,你可以俯拍、仰拍、側拍。字節可以用徠卡拍,我們可能只能用手機。但最后不是設備決定了結果,而是你在什么時間、什么位置,按下了快門。」
他也有野心寒光一閃的時刻:
- 「我當然很想成為調度型 Agent,但是這很難,成功概率也許只有 0.0001%。」
- 「我創業,有兩個核心追求:要好玩,也得足夠大。」
真格基金管理合伙人戴雨森說,明超平是那種野心大,ego(自我)小的創始人。以下是明超平作為創業新手的 7 個月 CEO 復盤。
2024 年底,真格基金在 YouWare 創立之初即成為其天使投資方。本次訪談轉自晚點,以下為原文:
太多 AI 產品提供創作能力,而 YouWare 想激發創作動機
Q:用一句話來描述 YouWare,你會怎么去表達?
明超平:Vibe coder's community(氛圍編程者的社區)。Vibe coder 是那些不會寫代碼,但有創作欲和創造力的非開發者——比如設計師、產品經理,也包括我自己。YouWare 的第一個版本就是我自己手搓的。
Q:你們也提供自研的 AI Coding Agent(編程智能體),對初創公司而言,同時做社區和工具是好選擇嗎?
明超平:我不會這樣劃分,產品是一個整體,本質是看它要解決什么問題。
我一直在服務創作者,而今天的新創作方式就是 coding。怎么激發這類創作?《福格行為模型》的總結依然有效:動機、能力、觸發器。
今天大多數 AI 產品只是在解決「能力」——給你一個足夠簡單、能出效果的對話框,告訴你什么都能做,指望你自己發揮,這時大多數人都是懵的,因為組織語言很費勁。
我們則希望通過社區,給用戶「動機」和「觸發器」——因為這里有創意分享、內容參考和創作者間的互相幫助。就像你今天拍視頻,常常不是因為工具夠簡單,而是你刷 TikTok,被某個內容打動,有了創作欲。
所以我們不是為了社區而做社區,是希望激發更多創作。它是在構建一個環境——用戶行為和創作行為,本質是環境,而非工具決定的。
Q:所以 Vibe Coding 還可以有另一層理解——不僅是用自然語言把靈感和創意直接轉化成程序, 環境本身就是一種「Vibe」(氛圍)。
明超平:對,就像同一個人,他是去吃樓下大排檔,還是去一家高檔西餐廳,行為模式會截然不同。
Q:你們去年 9 月成立,到今年 3 月初有 YouWare 的雛形前,還探索過 3 個產品方向,怎么收束到現在的形態的?
明超平:其實今天做的東西,跟我最初融資 BP(商業計劃書)里的版本幾乎一模一樣,但中間走了彎路。
最開始我們是用 Claude 3.5 做底座模型,但當時作品不夠好看或完整,我受不了,想要雕花。因為如果這個東西做出來只有六、七十分,用戶不會想創作和分享,我希望它一出來就是「哇」的感覺。
那就只能在一些垂直場景里做限定,我們試了 3 個方向:把 Figma 生成網頁;把 Notion 文檔變網站,做強排版;把 Linktree(可以將多個鏈接聚合到一個頁面上的工具)上的內容聚合成網頁。但那時沒有 MCP(Model Context Protocol,模型上下文協議,由大模型公司 Anthropic 開發并開源) 生態,只能靠爬蟲迂回地做,做得很別扭。團隊試玩的感受是,這些產品可能有用,但都沒強到讓人想持續用。總之我當時是感覺不對,但沒想清楚哪里不對。
Q:后來怎么想清楚的?
明超平:今年春節后,我的投資人要來 catch up。我連著 3 天和 3 個投資人聊,一天比一天清楚。等他們全走后,有一天我失眠了,突然想清楚了很多事,有種悟了的感覺。
Q:你悟到了什么?
明超平:我們一開始覺得模型輸出不夠好,就試圖給它模板、框架來提升輸出效果,但這脫離了這個時代最重要的趨勢——智能會不斷提升。
過去做互聯網產品的思路是追求可控,把產品做成 20% 的 AI + 80% 的結構或工程。但這樣一來,它能被模型杠桿的部分就相對少,當下一代模型能力提升兩倍、甚至 10 倍時,這個產品的增幅就會非常受限。
所以我突然悟到,好的公司,必須被一個技術周期里最主流的趨勢賦能。就像蘋果一直在壓榨摩爾定律的極限,字節則是以短視頻信息流的形態,把移動互聯網的帶寬速度和快速增長的移動端用戶發揮到了極限。
今天判斷一個 AI 產品的價值,也應該看它對它的 token 消耗是在加速還是放緩?它是不是在最大化利用智能紅利?
所以我會跟團隊講,我們要順著浪潮,站穩沖浪板,否則再怎么劃也沒用。我們之前那幾個產品,就是逆著浪在做。而當模型能力和 Agent 生態更成熟,之前那 3 個嘗試也能以一種更優雅的解法在 YouWare 里實現——我們上了支持 Figma、Notion 的 MCP Sever,未來也能做一個支持 Linktree 的。我傾向解法越簡單越好,簡單到一個方式能解決 10 個、100 個問題,而不是 100 個問題配 100 個解決方案。
Q:這有點像 Manus 講的,「Less Structure, More Intelligence」。
明超平:是,最近我又有些新認知:從最開始追求 token 消耗,到追求 value per token(單個 token 的價值)。
因為最近用了很多 Agent 產品后,我發現,給它足夠算力和時間,確實能解決一些問題,但也存在浪費——比如 debug、嘗試各種路徑時的時間和算力空耗。而且大部分 Agent 現在只能一次解決你一個人的一個問題,沒法復用,也沒法分享。
Q:YouWare 怎么提升單 token 的價值?
明超平:選 coding 和社區,就是在追求 value per token。
首先,把智能轉換成代碼,是 token 價值最大化的路徑。一方面,代碼可復用,且本身是高價值商品。如果 AI 能用更快速度、更大帶寬 24 小時持續寫代碼,這是巨大的智能-生產力轉化和商業機會。
另一方面,代碼是模型最擅長輸出的內容。自然語言有強語境依賴和表達偏好,「我今天很開心」,不同人用不同語氣來說,效果完全不一樣。但中國人、愛爾蘭人、澳大利亞人,寫出來的代碼是一樣的,代碼信息熵低、表達標準統一、驗證成本低。引入強化學習后,模型的代碼能力還在加速提升。
社區則進一步放大了單 token 的價值,當一個 vibe coding 作品被放到社區,不僅能被復用,還能激發其它人的創作和消費。這種指數級的擴散是我們真正關注的杠桿。
手搓第一版的那晚,我直冒冷汗
Q:你提到 YouWare 第一版是你手搓的,這是一個什么過程?
明超平:3 月初的某一天,從晚上 10 點開始,我和幾個小伙伴一起用 Cursor 手搓了個 demo,凌晨一兩點直接上線。實話說,我那天晚上背后直冒冷汗。
Q:興奮到冒冷汗嗎?
明超平:是后怕。當時團隊不理解為什么要做這個,我在內部 blog 里寫:這個是新東西,會增長很快,如果我今天沒做這件事,我們會錯過某個大機會。
Q:也有人評價 YouWare 是「古典」產品構建思路,你們主頁的 Slogan 先是「Vibe Coder's Instagram」,最近變成了「Not YouTube, YouWare」,它們都是上一個時代的產品。
明超平:Instagram 確實給我很大啟發,它抓住了兩個大信號:一是在正確的時間承載住了手機攝像頭普及、「手機攝影師」誕生的浪潮。過去,攝影師是用尼康、索尼按快門的人,而當手機攝像頭從 400 萬像素到 800 萬像素,誕生了一撥用手機拍照的新人群,全球每天的新照片多了百倍、千倍。
二是手機拍照剛產生時,噪點多、色彩偏差大,Instagram 用「濾鏡」功能,讓照片更好看,又給了大家一個分享照片的社區——這都在促使人們更多拍照和分享,讓手機攝影師變得更多。
此刻的 vibe coding 也是一樣的。很多人在做 coding 的「攝像頭」,Anthropic 一馬當先,OpenAI 和 Google Gemini 也跟著卷。但更大的機會,可能在于誰來承接這波新創作者,AI coding 一定也會解鎖新的 Snapchat、Instagram、YouTube 和 TikTok。
我已經看到了這群人——在 Twitter、YouTube、小紅書、微信公眾號上,有大把之前不編程的人分享自己如何用幾天或幾小時做出了一個小東西。這個勢頭現在還很微弱,但我認為它值得押注。
Q:歷史一定會重復嗎?coding 創作和過去圖片、視頻創作生態的不同點可能是什么?
明超平:如果按過去的發展邏輯,會有從 YouTube 這種相對嚴肅、費力的創作,到 Instagram 這種簡單、隨性創作的變化。但現在我覺得,Instagram 這個階段可能會不存在。我腦海里的終極 coding,不再是人在寫代碼,而是人在做挑選。
舉個例子——未來生成代碼的時間,可能和你打開一個網頁加載內容的時間差不多,200 毫秒、300 毫秒。網頁不再是寫好的,而是訪問時實時生成的,coding 不是寫出來的,是生成后選出來的。
到那時,創作行為又會發生變化,未來每個人可能會有點像導演,攝影師、剪輯師把東西給你,你選就好了。你的想法、品味和創意都體現在挑選中。
Q:挑選的欲望和能力來自哪里?如果新一代小孩,從小就是選得多、上手少,他們未來能做好挑選嗎?
明超平:歷史上發生過類似的事,比如照相機剛誕生時,很多人認為繪畫會被取代,這項藝術會崩潰。但事實是,藝術從此走向更多樣:抽象派、野獸派、立體主義……各種流派都出來了,藝術變得更繁榮了。所以我覺得 AI 出來后,人的創意反而會得到更大激發,會誕生更有意義的創作方式。
現在確實有一個值得警惕的情況是:目前的 AI 產品都太效率導向,這個世界也需要更多元的東西。我們今天在思考這些取舍,我希望工具足夠易用、效果足夠好,也希望用戶在能享受作為人和創作者的創造過程。有趣總是重要的。
Q:你押注的這個大趨勢,我指 coding 成為一種普遍的新創作方式,它不發生的可能性是什么?
明超平:我覺得它一定會發生,我也會想辦法讓它發生。
這不僅是直覺,我已看到了跡象。為什么 3 月初那天我要手搓 YouWare 第一版?因為我看到不少人在 Twitter 上錄屏分享用 Grok 3 寫的游戲。但錄屏是一種對創作者和消費者雙輸的分享方式,它不能交互,無法完整傳達 coding 作品的創意和效果。
這說明新的內容創作形式,與 Twitter 等舊的內容容器已經不匹配了。新機會是為新一批創作者設計一種新分享方式:不是讓你貼一段 HTML 把程序跑在本地,而是用一個 URL 鏈接讓別人也能體驗你的作品。
我們第一版本就是在做這件事,讓用戶把 DeepSeek 寫的代碼貼進來,我們給他一個可分享的鏈接。上線第二天一早,我們服務器就多了 1000 多個用戶項目,到那天晚上時已有了近 4000 個,增長遠超我們之前辛苦雕花兩個月的產品。
后來我們又做了 boost(美化)功能,它類似 Instagram 的濾鏡,現在成了最受歡迎的功能,有用戶一天能 boost 了 60 多次。日韓用戶也在大量用 boost。
這是一個非常初期,但明顯在增長的群體。當你看到有人一天能 prompt 500 多次、boost 60 多次,花很久做一個網頁時,你知道,這件事開始了。
Q:過去大家分享照片,底層需求是「悅己」和「社交」,vibe coder 分享自己做的程序,對應的底層需求是什么?
明超平:沒變,還是這些訴求。技術變了,但人的基因沒變。
Q:Cusor 或 Lovable 這類很強的 AI coding 工具,為什么沒做和 YouWare 相似的分享社區?是他們不看好這個方向嗎?
明超平:我不太覺得 Cusor 會做 coding 創作社區,這是由創始人決定的,他熟悉程序員,而我很能理解創作者的痛點和樂趣。
Q:也有一些比 YouWare 出現更早的網站和程序分享社區,如 Glitch、 CodePen,它們如果推 AI coding 分享,會有多大的競爭力?
明超平:首先,我們做的不是「網站創作」社區,而是 AI coding 創作,coding 的本質是一種靈活呈現信息的方式,未來 coding 創作還會和多模態結合,出現更多新形態。
回到現階段大家分享最多的網站上,今天 AI coding 讓更多人可以 UGC,有機會做出以前只有程序員和極客才能完成的東西。這時就需要有一個東西點燃普通人的創作欲。
點燃的方式,是找到那個有 go viral(病毒傳播)潛力的「神奇品類」,就像 Musical.ly 最早的「對口型」。我們團隊在這方面有優勢:一是我們對內容敏感,能造出一些爆款;二是我們已經在持續觀測用戶在創作什么,什么內容會傳播得更好,所以我們可以更快復制和放大爆款。而 CodePen 這種社區更多是服務程序員和極客,并不是從 UGC 的角度去找「對口型時刻」或「濾鏡時刻」。
再說我本來也不太擔心別人和我一樣,我更擔心同一方向上,有人和我不一樣——他是不是找到了更優解?
經過 3 小時思考,我決定放棄這百萬流量
Q:YouWare 確實在 3 月下旬就經歷了一次 go viral,兩天內訪問量從數千飆升到超 100 萬。但它是「吃瓜」帶來的,這是你們想要的嗎?
明超平:這讓我感受到了這個東西(社區)的威力,一個平臺,展示什么、不展示什么,就隱含了價值偏好。
這 100 多萬訪問量里,確實相當一部分和某大廠高管的桃色緋聞有關。最開始一波流量是獵奇,后面更多人涌入,是發現還能這樣用網頁分享瓜,那我也做一個,這樣各種瓜都來了。但我們想讓產品變成這樣嗎?
第二天下午,我把自己關在會議室里獨自想這個事,想了 3 小時。
Q:你在想要不要禁掉這些東西?
明超平:對。實話講,這蠻難受的。本質就是,你要不要放棄這 100 萬流量,而且再過幾天,它還可能到 200 萬、300 萬。
Q:你最終的選擇是暫時不要這些流量。
明超平:對,我很自豪的一點是,我們團隊在這件事上很快達成了一致。
第一個理性思考是,不要讓公司在早期承擔處理不了的風險,這是一種底線思維。第二個 learning 是,病毒式內容有很強的增長趨勢,我們要更可控地重復這一策略,我也相信團隊能做到。
真正讓我糾結的是一個價值觀問題——我憑什么有權力禁掉某些內容?這讓我想起之前在一加做過一個產品,叫「禪定模式」,我們腦暴過不少方案,比如提醒用戶去散散步,別一直看手機等等,但這背后其實有傲慢和評判。蘋果的方式就是只展示屏幕使用時間,展示事實比評價用戶更高明、優雅。
這段經歷對我影響挺大。今天做社區,我更明確一點:我們可以不喜歡某種內容,不推薦它,但不該用平臺價值觀去直接評判它。社區調性、文化,就是通過一系列小選擇一點點長出來的。
Q:如果早期的字節跳動遇到相似情形,你覺得他們會怎么選?
明超平:可能不會一下關掉,但這里面的風險非常大。
Q:為什么他們能承受這個風險,而你不能?
明超平:這類事可能在那個時期,對早期的字節來講沒有那么大風險,他們作為連續創業者經歷過更多。我是第一次創業,坦誠講,這個(風險)超出我范圍了。
還是要尊重客觀事實,大家都想成功,但得想清楚自己現階段能做多大的事。
Q:禁掉這波流量,給 YouWare 社區氛圍帶來的影響是什么?
明超平:一件有意思的事是,YouWare 里很少有擦邊內容。這里有日本用戶做游戲,有美術風格很強的設計網站,尤其有很多老師做公式可視化等教學頁面,但就是很少看到擦邊內容。
YouWare 界面是米白色背景和橄欖綠主題色,風格偏沉靜
我后來想,人還是會對環境做出反應——你進入一個社區,看到的是創意類作品,還是搞笑段子,還是擦邊內容,會直接影響你的后續行為。就像你走進一個圖書館,自然不會大聲說話。
Q:你認為一個社區的氛圍,多少由創造者決定,多少應該留給用戶來塑造?Reddit 創始人曾說,「社區成功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權力交出去」。
明超平:至少在今天,什么樣的內容值得被獎勵是我們來決定的。
Q:你們現在的推薦機制是什么?
明超平:現在還沒有推薦,純熱度排序。接下來會做推薦,正在招人。我現在接受采訪,也是想招更多各方面厲害的人。
Q:B 站、小紅書、貼吧,每個社區的氛圍和氣質都不同。你覺得造就社區個性的關鍵是什么?
明超平:我覺得它們曾經是社區,今天已經是內容平臺了。社區的一個很重要特征是,大家是基于共同興趣或價值觀一起交流、創作。
而內容平臺是效率導向的,本質上是讓生產、分發和消費內容的流水線的成本越來越低,效率越來越高,做好多樣性、質量把控和底線審核,這是另一個邏輯。
Q:你覺得 YouTube 現在還是社區嗎?
明超平:不是,所以我們是「not YouTube」。我們公司的第一條原則就 Think Different。我們也幾乎不做競品分析,因為你沒法通過過去的產品,完全推演出下個時代的產品長什么樣。
Q:如果你們的用戶越來越多,他們分享的 vibe coding 作品越來越多,YouWare 還會是一個興趣導向的社區嗎?
明超平:當用戶更多,變得更像內容平臺是不可避免的,因為你要考慮效率,當然這是甜蜜的煩惱了。
在今天,我們希望 YouWare 是一個工具和社區,能幫用戶更好地釋放創意。如果變成一個平臺,能讓釋放創意變得更快、更好,我一定會做。
Q:你們現在已經有了現金激勵機制,發布作品可獲得不同數量的 Knots,然后可以兌換現金。這是激勵了更多創意?還是吸引了更多薅羊毛的人?
明超平:Knot 就是 YouWare 的「獎勵模型」,它是用瀏覽量、推薦值和其它用戶的 reaction(YouWare 里其它用戶的表情包反饋)算出來的。為薅羊毛來做東西,并不能天然獲得 knot,因為質量不好的作品,也不會得到推薦。
我們做這件事是為了驗證,如果給了獎勵都沒人創作,那這個事可能不太靠譜。現在的結果是,我們已逐漸削弱了激勵——最開始是 100 瀏覽量換 1 美元,現在是一個更模糊的 konts 和現金的兌換關系——而用戶依然在持續創作,這基本上達到了我預期的效果。
Q:在產品推廣上,什么情況下會開始做投放?
明超平:對于做增長,我屬于又激進又耐心的。我們也融了很多錢,但我不想拿幾百萬美元去買廣告,這不好玩。
Q:你想到的耐心又激進的增長方式是什么?
明超平:還是 go viral。歷史上 viral 過的產品,都有比較明顯的特征,無論是品類、還是人群。通過各種實驗和觀測,我們現在覺得可能有兩幫人:一是設計師,一是學生。前者是創意驅動、美感驅動,他們有專業能力;后者是時間驅動、活力驅動,他們有破壞性的創造力。
Q:我最近在你們官網看到了一個嘗試,你們搞了一個復古程序比賽,最高可得 1000 美元獎金。
YouWare 發起的復古程序/網頁制作比賽的信息頁
明超平:對,像回到 Windows98。今天的年輕人挺喜歡這種東西,而且做得特別好,那我們就想,要不也搞一個試試?
Q:Knot 激勵、有獎比賽等,給 YouWare 帶來的額外增長有多少?
明超平:我粗略算過一個賬,跟我們未來一些商業模式結合,我覺得它不貴,甚至可能是打平的。
Q:你對 YouWare 的商業模式是怎么設計的?
明超平:我覺得未來大頭應該來自廣告,訂閱是去攤平 token 成本。如果有能力,我是希望 token 免費。
這么設計,還不是想著公司在這個階段能賺多少錢,而是公司要活得好,本質上是創作者要一直在這里創作,這就需要給創作者激勵。最持久的激勵是讓他們能自己掙到錢。
最近有兩件事增加了我的信心:一是我們一個 00 后同事做了一個病毒式內容,有十幾萬瀏覽量,叫「六字 ID 生成器(命苦版)」,好像和飯圈有關。接著就有人來問我們,能不能在這個鏈接里加廣告。第二是,有一個 Twitter 幾十萬粉絲的大 V,在 YouWare 上放了一個個人站,里面就掛了一條 Google Ads。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這非常合理。
我們未來大概率會設置一個「開關」,你如果愿意加廣告,我們會定向匹配,這部分收益可能 100% 給創作者。這樣他們為了得到更高流量,也會更愿意分享他的作品。
這是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我們充當廣告商,knot 激勵就是 YouWare 官方付的廣告費;第二階段是我的廣告費和三方廣告費平攤給作者;第三階段,純粹靠三方廣告去激勵作者就行了。
Q:這些設計今年就會上線嗎?
明超平:絕對會上。都已經跟你講了,那一定得上,不然別人就上了。
未來會有兩種 Agent:調度別人的 Agent,和被調度的 Agent
Q:YouWare 的形態,好像不少人都可以做,你們做這件事的差異化是什么?
明超平:創作者用戶、數據、網絡效應。
Q:AI 產品的網絡效應現在看并不明顯,它會來自什么?
明超平:我最近第二次「悟了」,就和網絡效應有關。現在出現了大量 Agent,我開始思考,它們之間的區別是什么,會怎么互動?
在我腦海里,未來可能會形成一個 Agents 網絡,這里有三重網絡效應:人和人之間、人和 Agent 之間、Agent 和 Agent 之間。我也理解了為什么 Google 要推 A2A(Agent to Agent 協議),因為未來可能每個人有一個自己的 Agent,它幫你跟幾百萬 Agent 通訊。
這個網絡理論上會有巨大價值,一是 Agents 的數量會很多,也就是網絡中的節點會很多,而網絡價值和節點數的平方成正比。二是 Agent 之間的通訊帶寬遠超人類。到時可能會有兩種 Agent:
-一類是調度型 Agent,本質上像一個 OS(操作系統),直接面向用戶;
-另一類是被調度的 Agent,按需被調用來完成具體任務。
比如一個用戶說「我想做一個設計」,調度型 Agent 會分解需求、匹配工具,在它的調用列表里可能有 100 個可選的設計 Agent。有意思的是,現在搜索里的 page rank 可能會變成 Agent Rank。很多人可能都會思考,那我到底要成為被調度的 Agent,還是調度別人的 Agent?
Q:你的答案是?
明超平:我當然很想成為調度型 Agent,但是這很難,成功概率也許只有 0.0001%。
Q:如果 YouWare 變成一個更大、更活躍的社區,它有路徑成為調度型 Agent 嗎?
明超平:那可能不能,創業很重要一個原則是不要激進,更務實的做法是先成為一個 Agent Rank 里排名很高的產品。
這又有兩種模式:一是成為最貴、最好的 Agent,它可能會服務蘋果這種少數就想要極致效果的用戶;二是能以合理成本交付 80 分效果的 Agent,它能服務更多用戶,這需要在成本、效果、速度之間做很好的平衡,并有差異化的經驗。
這又取決于,一個 Agent 的早期用戶是誰、沉淀了什么數據——比如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幾十萬個用戶任務,每一個任務背后又有 5 到 10 步 planning(規劃)數據,這些東西就是經驗,是品位、偏好和差異化的能力。
Q:現在 YouWare 既可以用你們自研的 AI coding Agent 創作程序,也可以導入 Cusor、Figma 等外部工具的代碼;前者目前的占比是多少?
明超平:直接在我們這創作的用戶大概占 70%。
Q:你怎么評估 YouWare 自研的 AI coding Agent 的水平?做好自研 Agent ,對 YouWare 成功會起多大作用?
明超平:核心價值還是模型提供的,我們是基于自己的場景用好模型。目前用戶反饋里,我們的 Agent 應該是第一梯隊,長期看,Agent 能力會是重要壁壘之一。
Q:誰最有可能做成調度型 Agent?
明超平:很難預判,OpenAI、Anthropic 或 Gemini 可能都做不到,因為硬件端還是被蘋果等公司掌握,他們可以在更靠近用戶的地方再截胡一層。
Q:有看到什么新硬件的機會嗎?
明超平:我研究過眼鏡,Ray-Ban Meta 帶火了眼鏡,很多人希望模仿它的功能,做到半價,但出現了不協調的產品設計。
Meta 最聰明的判斷不是做攝像頭、揚聲器等具體功能,而是選擇做墨鏡。首先美國人很喜歡戴墨鏡,開車、戶外都戴。所以為什么要有攝像頭?這就可以在徒步、露營時拍風景和家人;而且墨鏡一般不用全天戴,對續航要求更低,這就能減少電池,讓眼鏡更輕。
而如果試圖在需要全天佩戴的近視鏡上模仿 Meta,就要做更長續航,這樣眼鏡就會變重,重了又戴不了 8 小時,這就出現了設計悖論。
我想過,如果我做眼鏡,可能會做極致減法,只保留一個傳感器:它要么是個攝像頭,但不用來拍照或拍視頻,而是每隔一段時間采集環境信息;要么是一個揚聲器或錄音器,可以記錄聲音信息,這樣 AI 就能幫你處理更多線下數據。比如面對面討論,在白板上寫寫畫畫,聊完后,打開電腦或手機,to Do 和日程就已經生成了。
這背后是兩種邏輯:
一是把物理世界的信息喂給 AI,通過 prompt 告訴它:我是誰、要干嘛;
二是把 AI 拉入現實世界,通過具身智能或其它設備,讓它一直「在場」,持續理解你。
這是眼鏡這類設備的最大價值。你如果想顛覆蘋果、Google、微軟,你就要拿到他們拿不到的上下文。
Q:你對 AI 眼鏡思考得這么細?是因為你曾想過在這個方向創業,還是在推演 Agent 格局時想到的?
明超平:我創業,有兩個核心追求:要好玩,也得足夠大。大是指,是否可能出現新的蘋果、Google。
只靠跟隨肯定做不到,你必須在某些地方做得不一樣。所以我確實認真研究過硬件和供應鏈。結論是,在現有條件下,可能需要花兩三年,才能打磨一款功能受限的 AI 眼鏡。
Q:好玩和足夠大,哪個對你更重要?一個公司足夠大之后,還可以持續好玩嗎?
明超平:看你怎么定義好玩,好玩來自復雜度。雖然我不知道小扎(扎克伯格)、雷總(雷軍)的真實狀態,但我猜他們應該挺享受。馬斯克看上去痛苦,但他還愿意繼續,說明還是「好玩」——因為他能駕馭的系統越來越復雜。
創業就像游戲升級或下圍棋,開盤、布局、計算、收官,每一步都有趣。你可能有對手,也可能沒有,復雜度本身就帶來樂趣。
Q:前段時間和曠視創始人印奇聊,他說已經過了追求這種公司升級、認知升級的階段,最重要的是拿到商業結果。
明超平:很殘酷。也許有天我也會這樣,但我希望不要。我常跟團隊說,我們默認自己會失敗,因為如果有兩條路,一條成功率為 1%,但不夠好玩、不夠大;另一條成功率只有 0.001%,但足夠好玩、足夠有想象力——我一定選后者。
Q:你認為創業不做大,就沒意義了。
明超平:它就不好玩了。
你就把我當「傻子」,給我講清楚,我求求你了
Q:很多投資人看好你是因為你的產品洞察和品位,你在一加、字節剪映和 Kimi 都做過產品經理。核心的不同是什么?
明超平:在一加,一年只做一款手機,也沒有完整的數據基建,所以大家只能靠產品 sense 和直覺。而我在一加的 mentor(導師)是個天才產品經理。
他帶我們做用戶調研時,不是做訪談和問卷,而是帶我們坐地鐵,從起點坐到終點,再坐回來,觀察用戶怎么用手機——站著、坐著、耳機戴一半還是全戴、怎么回微信、怎么切 App、會不會點錯、電量是多少。你以為早上大家都是滿電出門,實際上不少人的電只有 10%。這些細節很難靠數據捕捉,需要靠觀察。
在一加的第一個月,我還接了一個月客服電話,被用戶罵了一整月。這讓我意識到,產品經理天天構建的產品體系,用戶可能根本不是這么用的。你想理解用戶,就得進入他們的真實場景。
在剪映也一樣,比如我們那會兒做泛知識品類的口播功能,我會自己先剪 10 個這類視頻,剪完自然知道哪些要做、哪些不做。但大多數產品連一個片子都不會剪,他覺得這不重要,而是寫一堆競品分析更重要。
Q:這是剪映的風格,還是你自己的風格?
明超平:剪映本身就有這樣的風格,它在字節是個很特別的團隊,成員都喜歡創作。直到現在,我們公司的片子都是我自己剪的。
但另一方面,剛去字節時,我也經歷了文化 shock:手機一年做一個版本,字節 2 周就做 1 個版本,這樣持續了 3 年,我都不知道做了多少版本,多少 feature,每個 feature 還要開 A/B test。
這讓我在字節見了太多數據,這是一種對產品經理的富養。你只有見過足夠多的成功、錯誤,才會建立更好的直覺。以至于后來我會有一個能力:功能一上線,不需要看 A/B test,我大概就能判斷表現。然后我會再用真實數據驗證,分析自己為什么對了或錯了,下次會變得更準。這是字節帶給你的很厲害的東西。
Q:直覺和數據,你的產品底色更靠近哪個?
明超平:我還是偏直覺型。我不相信絕對理性,「理性是對感性的說服」。
我的起點是「我覺得」,然后我會用數據去驗證,看是否要修正直覺。字節整體不太強調直覺,好處是大家都回到同一個數據層,更容易拉平,無論你 50 分、60 分,都能拉到 80 分;但它也會抹滅天才。
Q:后來你從字節去了月之暗面,你說這讓你完成了從互聯網產品到 AI Native 產品的轉變,這兩個東西的核心區別是什么?
明超平:這中間也有一次文化 shock。字節給我的沖擊是:一個如此大的組織,能這么高效地交付結果,質量都在 80 分以上,這是非常驚人的系統能力。Kimi 給我的沖擊是:第一次密集見到那么多天才,他們腦速快、語速快,動不動就開始推演數學公式,很恐怖。
我在這里第一次補充了學術視角下的產品思維——很多產品形態,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做出來的,你要押注一、兩年后的模型能力和技術條件,要思考怎么在今天做事,才能讓產品繼續被下一階段的智能賦能。確實在 Kimi 之前,沒人這么跟我交流過,互聯網產品也沒必要這么做。
Q:因為互聯網技術是相對確定的,而 AI 應用現在是模型和產品,兩頭都不確定。
明超平:對。而從你腦子里有這個認知,到真正實操時不犯錯,中間仍存在很大 gap。
比如我們今天聊的前面那幾次嘗試,我當然知道不要雕花,要相信模型會越來越聰明,但一做事就忍不住雕花。我覺得模型輸出不夠好,就想給它加模板、加限制,想控制它現在就產出一個好結果。
Canva 最近也發布了 vibe coding 功能。我一看就知道,它的本質是選模板,不是模型生成。對 Canva 而言,這么做可能階段性合理,因為它的用戶就是沖著好看的模版來的,Canva 的優勢也在于設計師多、模版多、底子厚。
但這也意味著 Canva 有被顛覆的可能。比如今天 Anthropic 發了 Claude 4.0,Canva 的 vibe coding 功能就不會被杠桿到。下一個 Canva 一定會長成其他樣子。
Q:作為一個非 AI 背景的人,你現在判斷模型進化方向和節奏的方法是什么?
明超平:兩個方式,看 paper 和聊人,主要是聊人。我聊得最多的人里,95% 是做算法的,很多時候我會帶著問題去請教他們——可能是 paper 上沒看懂的,也可能是產品設計中碰到的問題,或者單純是想知道他們最近在研究什么。
Q:怎么能和 Top 技術人才有效交流?
明超平:很多人不敢問技術問題,是怕暴露自己不懂。但我每次都直接說:你就把我當傻子,你給我講清楚,我求求你了。你會發現,當你越是抱著這種心態,學到的就越多。我見過很多人急于證明自己懂技術。沒必要,咱不懂就是不懂。
Q:你過去積累了許多產品經驗,你覺得其中最重要的內核是什么?
明超平:一是用戶:你得真的知道用戶是怎么用產品的,這必須貼近觀察。
二是用科學方式做產品:產品會有一部分偏藝術或感性的東西,但其中至少六、七成完全可以被科學化。
三是以終為始:要基于未來可能發生的事,而非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推演產品。這包括未來的技術成熟度、市場和競爭格局、用戶心態和行為等。這可能是 AI 時代最重要的東西了。
今天中國的團隊,也可以做自己了
Q:你密切接觸過的創業者有楊植麟,你欣賞他的哪些特質?
明超平:非常謙遜,非常 hungry,他為了招人,第一天飛到深圳和我聊 10 個小時,第二天早上 7 點又飛回去。他也愿意為看到的東西下注。
Q:你在 Kimi 最初做 Noisee,后來 24 年又收縮了,這是因為下注了一段時間后發現方向不對嗎?
明超平:最大原因是,24 年春天 Kimi 爆了,大家決定集中資源做好 Kimi,我雙手贊成停掉 Noisee。
因為好的創業機會都來自非共識。比如今天我就很開心,我相信 coding 會成為一種新的創作方式,但很多人不信,這就是一個創業機會。從 Kimi 當時的角度,我是覺得那會兒 Sora、可靈都出來了,已經沒有什么創業公司的機會了。
Q:MiniMax 海螺比 Sora 和可靈都更晚發布,它的生成效果和用戶量都不錯。
明超平:他們做出了不錯的差異化,比如人物情緒做得比較好。不過長期看,這個特性如果很有價值,可靈等產品也會做。
Q:為什么 24 年底從 Kimi 離職創業?看到了什么機會的信號?
明超平:其實是我覺得自己的學習變慢了。當時我見的第一個投資人是五源的袁野。他問我為什么創業?我說還不夠快。他追問:什么才夠快?我說:自己做。
Q:你覺得你作為創始人的特質是什么?
明超平:還是做產品,這是我最喜歡、也最自然的狀態。最近我也在嘗試把公司當成一個產品來理解,比如寫一份「創始人說明書」,告訴團隊怎么跟我共事,我關注什么、不在意什么,給大家一些 insights。
Q:你說過《黑客與畫家》給你的一大啟發是:產品就是一個產品經理價值觀的延伸。當你把 YouWare 這個組織看做產品,它延伸了你的哪些價值觀?
明超平:我們公司現在有 10 條原則,最重要的是兩條,第一是 Think Different。我在這個點上很激進,甚至會鼓勵團隊「為了不同而不同」。因為真正做出不一樣的東西很難,只有極致強調「不一樣」,才可能得到有意思的解法。這需要矯枉過正,「取法乎上,得乎其中」。
第二是 Trust Default(默認信任)。比如我們公司沒有年假上限,也不審批請假,你想休息就直接休息。我默認我招的人會對自己負責,對公司負責。
Q:那你現在不滿意的部分是什么?
明超平:團隊還不夠 aggressive,我們其中一條原則是要尖銳地提問。但大家因為熟、因為 nice,還不夠尖銳。
Q:這是不是也是你意識的延伸?你就不是對抗性特別強的人。
明超平:是,我也很 nice,這也是我對自己不滿意的地方。我甚至羨慕能拍桌子、摔東西的老板,但我做不到。
Q:真需要這樣嗎?
明超平:我羨慕他們,也是認為矯枉需要過正,當然這可能會導致你得到一個戰戰兢兢的團隊。
后來我也逐漸自洽了,不要做一樣的產品,也不要追求一樣氛圍的團隊。可能我的風格、性格就是這樣:大家坐在一塊,面對面討論問題,不一定非要拍桌子才能解決問題。
Q:你對創業的比喻也是非對抗性的:不少創業者把創業比作戰爭或競賽;而你在置頂的一條朋友圈里,把創業比作一項創作活動,街拍。
明超平:零和博弈還是正和博弈,無限游戲還是有限游戲,是大家一起去搶一個東西,還是大家用不同角度去解讀一個東西?我傾向于后者。
比如大家都覺得 AGI 重要,你可以俯拍、仰拍、側拍。字節可以用徠卡拍,我們可能只能用手機。但最后誰拍得更好?不一定。不是設備決定了結果,而是你在什么時間、什么位置,按下了快門。
為什么我之前會冒冷汗?如果你在一個該出片的決定性瞬間,沒有按快門,這很危險。因為這個瞬間可能再也不會來了。
Q:移動互聯網一開始就有更明顯的網絡效應、競爭更激烈,這一階段脫穎而出的一批企業家的共性是狼性強。現在又有一批新的跟你同齡,或差不多同時間創業的 AI 創業者,你們有什么共同特質和價值觀嗎?
明超平:我覺得是開放和自信。開放是指視野國際化,一開始就對標全球;自信是,我們可以做自己。
為什么我要把 YouWare 的 logo 設計成中國結?我很喜歡的日本設計師柳宗理的傳記里有一句話:「日本設計師終于可以做自己了」,他們也經歷了從 copy 歐美設計到原創的過程。我當時讀到這句話時特別震撼,我說今天中國團隊也可以做自己了。我們有自己的品位、審美、偏好,而且完全有能力、資源和人才去實現這些東西。
YouWare 的 logo 采用了中國結元素,YouWare 社區里的激勵指標「Knot」(節)指節點,也指中國結
這件事我覺得得感謝字節和大廠,它們是創業公司最不希望碰到的對手,但也是今天國內產品經理、研發、運營人才成長的土壤。我們能招到這批人,是因為大廠先建立了體系和密度。
Q:你融第一輪時,有機構給你抬了估值,但你最后還是選了先談定的更低的估值。為什么這么選?
明超平:估值對我來說不是最重要的,我更看重的是成長和能學到什么。
Q:你見的第一個投資人,五源的袁野投過的快手曾做過一個相似的選擇——當時 DCM 給了快手 6000 萬美元估值,紅杉給了 1.2 億美元。宿華和快手最后選了先談定的 DCM。
明超平:他這個選擇比我難多了。Respect,厲害。
Q:扎克伯格面臨類似選擇時,選了更高的估值。
明超平:符合預期。
Q:真格的戴雨森說,他認為能做成事的一類創始人是野心大、ego 小,他覺得你就挺符合的。你自己怎么評估你的野心和自我。
明超平:確實是吧。我也常跟團隊說,我挑人最看重野心。你有沒有想過取代我做 CEO?有的話,在我這不扣分,反而加分。
Q:創業后,哪些原本你熱愛的事現在放棄了?
明超平:街拍、騎行這些都很少做了。以前更享受獨處,但現在作為 CEO,可能和團隊一起打打球,在非工作場合聊天也挺重要。
Q:有放棄過什么你覺得重要的東西嗎?
明超平:我都欣然接受。比如 work life balance,這件事不存在了,沒有 life,這就是我的 life,就是一周 7 天每天在公司。我就住隔壁的 A 區,工作是在 C 區,步行只有 5 分鐘,我管這叫早 C 晚 A。
Q:在你現在做的 AI 應用這件事情上,你認為是常識,但是很多人可能還沒意識到的東西是什么?
明超平:AI 是一個技術,而不是用戶價值本身,更不是商業價值本身。有的產品體驗很好,但商業模式糟糕,一樣做不出好公司。比如剪映,它可以免費使用,在進美國、東南亞市場時,可以降維打擊其它收費剪輯軟件,因為抖音和 TikTok 的商業模式是廣告。所以創始人不僅要看產品體驗,還要思考有沒有更高級的商業模式。
Q:那你怎么看「模型即應用」這個觀點?
明超平:模型是應用,但模型不是唯一的應用。
Q:在離開字節到正式加入月之暗面之間,就是 23 年 9 月到 10 月之間,你在日本有一次很長的騎行,這是你最近兩年最長的獨處嗎?當時想了什么?
明超平:是跟我一個朋友一起,但騎車過程是獨處。我們 14 天騎了 1400 公里,相當于從深圳騎到鄭州。那時就是想試試能不能堅持,如果能騎完,我對創業也會更有信心。
其實那次如果不是我那個朋友,我自己估計騎不下來。這個 learning 是,創業有兩件事情很重要:一是你要去哪兒,二是你跟誰一起。
我第二天就膝蓋痛到不行,當時就不想騎了。但始終有個人在前面等你,你就只能跟著他騎,慢慢你就適應了那個強度。到后面就進入了一種心流狀態,反而輕松了。那時我只干兩件事:一是注意心率,不要超過 160,不至于過快耗盡體能;二是不要抬頭看山,就看你的腳,每一步、踩一腳。
明超平 2023 年騎行日本時拍的照片,「到鐮倉了,還剩最后六十公里到東京,今天的富士山很美很美」
Q:終于騎完 1400 公里時,是什么心情?
明超平:我覺得太牛了。騎車時,有很多想法進到我腦子里。后來我在一篇 blog 里寫過——自行車競速中,何時是超車的最好時機?
有人會以為是下坡,其實是上坡。頂級自行車手,都會在一個巨難的坡到來時,「啪」就騎起來,拼爆發力、速度、耐力,這時最容易拉開差距。
這就像做公司,不可能一直這么順。今天大家都太順了,一直在下坡,所有人都有飛馳的爽感。但我們一定會遇到上坡,整個行業也會遇到上坡。上坡,才是我們真正超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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