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卿,對一荻發火是你的不對!”1931年暮春的順承王府庭院里,于鳳至攥著茶盞的手指節泛白。這個向來溫婉的東北第一夫人罕見地動了真怒,眼前穿著網球衫的張學良別過臉去,脖頸暴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內心的焦躁。這段發生在北平王府的爭執,折射出民國最特殊情感關系的復雜肌理。
趙一荻背上的癰疽已經化膿半月有余。協和醫院的消毒水氣味裹挾著春寒,卻壓不住她心底的委屈。窗欞外新栽的海棠開得正艷,這讓她想起三年前天津法租界那個決絕的雨夜——當十六歲的她攥著張學良的船票沖出趙公館時,父親趙慶華將景德鎮茶碗摔得粉碎:“走了就別回來!”如今報紙上《趙慶華聲明》的鉛字仍灼得她眼眶發疼,而張學良竟因治療分歧對她大發脾氣。
有意思的是,這場風波的調解者竟是本應心存芥蒂的于鳳至。這位比張學良年長三歲的發妻,此刻正對著梳妝鏡將翡翠簪子別進發髻。鏡中映著趙一荻送來的母子合影,“大姐惠存”四個娟秀小楷讓她嘴角微揚。去年深秋從江南返奉的列車上,這張藏在貂皮手籠里的照片,曾是她顛簸旅途中最溫暖的慰藉。于鳳至至今記得,當火車穿過山海關時,鐵軌的震顫讓茶盞里的龍井泛起漣漪,就像趙四小姐帶給張家的微妙變化。
“她終究是個孩子。”于鳳至輕撫著檀木匣里的翡翠梳喃喃自語。這柄水頭極好的梳子,原是張家老夫人傳給長媳的物件,如今卻被她裝進了帶給趙一荻的錦盒。協和醫院的花園里,趙一荻望著梳齒劃過發梢的瑩綠流光,鼻腔突然發酸——自從與家族決裂,再沒人如此細致地為她打理過鬢發。于鳳至指尖的溫度透過梳背傳來,恍若當年母親為她篦頭時的觸感。
張學良的網球拍斜倚在紫藤花架下,網線在暮色中投下細密的陰影。這個曾讓趙一荻著迷的運動器械,此刻成了冷戰的見證。于鳳至立在球場邊,忽然記起半月前的清晨:趙一荻穿著杏色旗袍穿過月洞門,發間別著的珍珠發卡還是她去年送的生日禮。兩個女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彼此都從對方眼底讀懂了某種默契。這種默契在張學良摔門而去的那個午后,化作了于鳳至疾步追出院門的碎響。
“大帥府的體面比什么都重要。”于鳳至摩挲著袖口的蘇繡滾邊,這話像是說給張學良聽,又像是說給自己。作為張作霖欽點的兒媳,她比誰都清楚帥府女主人的責任。當趙一荻的西洋做派與傳統醫道產生碰撞時,她必須成為那個抹平棱角的人。協和醫院的白色床單上,趙一荻攥著于鳳至帶來的家書,淚水洇濕了“大姐親啟”的字跡。信箋里掉出的海棠干花,是于鳳至特意從王府花園拾來壓制的。
這場持續月余的風波,最終消弭在于鳳至第五次踏進病房時。趙一荻望著鏡中梳順的劉海,忽然破涕為笑:“大姐梳的頭,比漢卿買的巴黎發油還襯臉型。”窗外的玉蘭樹上,不知何時落了兩只黃鸝,啁啾聲里,網球拍擊球的脆響重新在王府上空回蕩。張學良揮拍時,余光瞥見廊下對坐繡花的兩個身影,陽光將她們的輪廓鍍得模糊而溫暖。
順承王府的黃昏總帶著遲暮的美感。當趙一荻將新裁的杭綢旗袍捧到于鳳至房中時,西廂房的留聲機正飄出周璇的《五月的風》。于鳳至接過衣裳,順手將趙一荻領口的盤扣重新系好。暮色中,兩個女人的影子在花窗上重疊成奇妙的和諧,仿佛那些眼淚與爭執從未存在過。只是當更漏聲起時,于鳳至獨坐燈下給老家寫信,信紙的折痕里總藏著幾瓣飄零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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