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五月初五,蟬鳴未起,粽香已飄滿街頭巷尾。這日是端午節(jié),一個被二十多個名字包裹的節(jié)日——端陽節(jié)、龍舟節(jié)、重午節(jié)、天中節(jié)……每個名字都像一塊拼圖,拼湊出中華民族對天地、對生命、對家國的獨特理解。它不像春節(jié)那般張燈結(jié)彩,也不似中秋那般月下團圓,卻以龍舟競渡的吶喊、艾草菖蒲的清香、五色絲線的纏繞,將中國人的骨血里的堅韌與柔情,揉進了每一粒糯米、每一片粽葉里。
端午的源頭,藏在遠古先民仰望星空的眼睛里。仲夏午月,蒼龍七宿飛升至正南中天,恰似《易經(jīng)》所言“飛龍在天”。龍,是長江流域百越部落的圖騰,他們以獨木舟為龍身,以木槳為龍爪,在江河上擊水競渡,祭祀龍祖。那時的端午,是人與天地對話的儀式,是先民對風調(diào)雨順的祈愿。
可后來,五月成了“惡月”,五日成了“毒日”?!秴问洗呵铩酚涊d,先秦時人們認為此日“陰陽爭,死生分”,五毒并出,邪祟橫行。于是,菖蒲如劍斬千邪,艾草似旗招百福,雄黃酒能鎮(zhèn)五毒,連孩童的額間都要點上“王”字,借虎威壓邪氣。惡日的陰影下,端午成了全民防疫的戰(zhàn)場,卻也催生出中國人“以毒攻毒”的生存智慧。
再后來,歷史的風云裹挾著傳說,為端午添了更多注腳。屈原抱石投江,伍子胥含冤化濤,曹娥投水尋父……這些故事或真或幻,卻讓端午從自然崇拜走向人文紀念。有人說,這是中國人“以死明志”的精神圖騰;也有人說,這是民間對忠孝的集體追慕。但無論如何,一個節(jié)日能承載如此厚重的記憶,本身便是奇跡。
若說端午有魂,那魂魄必在龍舟的鼓點里。聞一多先生考證,龍舟競渡的起源遠早于屈原。吳越之地,斷發(fā)文身的先民以龍為祖,競渡是圖騰祭祀的遺風??僧斍墓适屡c龍舟相遇,這項古老的運動便有了新的意義——不再是單純的祭祀,而是對家國情懷的具象化表達。槳手們喊著號子,龍舟如離弦之箭,劈開的不僅是江水,更是對命運的抗爭、對自由的向往。
而粽子,則是端午最溫柔的注腳。北方的“角黍”用黍米裹成牛角狀,南方的“筒粽”以竹筒裝米烤制,形狀不同,心意卻一致:用食物祭祀天地祖先,用清香驅(qū)散邪祟。后來,粽子成了投江的祭品,成了漁夫?qū)η耐炝?,更成了游子對故鄉(xiāng)的牽掛。梁實秋寫端午,總忘不了母親包的粽子——“灰湯粽”用稻草灰泡水煮成,金黃黏韌,蘸白糖吃,是獨屬于童年的甜。
端午的習俗,像一幅流動的民俗長卷。清晨,婦人將艾草、菖蒲綁成束,懸在門楣,既為驅(qū)邪,也為添一抹清香。孩子們手腕系著五色絲線,直到七夕才剪下扔進雨中,任水流沖走災病。老人們飲雄黃酒,在孩童額間畫“王”字,仿佛這一筆就能護佑稚子平安。
文人墨客的端午,則多了幾分雅趣。蘇軾在端午日寫下“彩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云鬟”,將少女的嬌俏與節(jié)俗融為一體;歐陽修筆下的“五色新絲纏角粽”,讓粽子也成了風雅的象征。就連《白蛇傳》里的白娘子,也因端午飲下雄黃酒現(xiàn)出原形,為這節(jié)日添了一抹傳奇色彩。
如今的端午,早已不僅是漢族的節(jié)日。水族、納西族、藏族、彝族……各族兒女用龍舟、用歌舞、用美食,共同傳承這份文化基因。在湖南汨羅,人們將粽子拋向江心,重現(xiàn)“祭屈”的古禮;在廣東佛山,疊滘龍舟漂移賽驚險刺激,吸引萬人圍觀;在海外,華人社區(qū)的龍舟隊劃過異國河流,讓世界看見中國文化的生命力。
可端午的意義,從未停留在賽龍舟、吃粽子的表面。它是中國人對自然的敬畏——知道何時該避毒防疫,何時該順應天時;它是對忠孝的堅守——屈原的悲歌、曹娥的孝行,早已化作民族精神的血脈;它更是對生活的熱愛——哪怕在最“惡”的日子里,也要用艾草的清香、雄黃的熱烈,把苦難釀成詩行。
“不效艾符趨習俗,但祈蒲酒話升平?!倍宋绲凝堉劢K會靠岸,但那份劈波斬浪的勇氣,那份對家國的深情,早已刻進中國人的骨子里。當粽香再次飄起,我們吃的不僅是食物,更是一個民族對苦難的超越、對美好的向往。這,或許就是端午最深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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