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俗”的人,一直受傷,一直認栽,一直反抗,最差也不過就是普通而已,但普通又怎樣。」
“奶辣風終于還是吹到小孩兒身上了……”“誰允許你們給孩子穿成這樣的??”
在一條標題為《當你的運鏡師傅才一年級》的視頻里,兩個身高一米二幾、上幼兒園和一年級的小女孩一個跳舞,一個運鏡,錄制著網紅手勢舞視頻。拍攝的小孩運鏡手法網感十足,跳舞的小孩也模仿著成年人的姿勢,“秀”著身體曲線。
評論區迅速炸鍋,彈幕里“這個世界癲了”“觀感不適”瘋狂刷屏。“別給小孩買‘奶辣風’衣服了”話題上了微博熱搜。
(《當你的運鏡師傅才一年級》視頻評論區)
這不只是關乎于小孩穿什么的問題,更關乎現在的小孩們為什么在穿衣、說話、社交關系各個方面逐漸早熟。而當代社會下,大人和小孩的邊界漸漸模糊,不僅是兒童越來越社會化、成人化,成年人也越發“兒童化”。
奶辣風:審美的焦慮
01
“奶辣風”這個詞,最早是在成年女性的穿搭里火起來的。“奶”是幼態,“辣”是性感,這兩種對立的風格強調女性既要滿足異性的審美快感,又得易于掌控,既能滿足異性的征服欲,又要滿足“上位者”的保護欲。“奶辣”是一種利他的、帶有凝視意味的風格,是對女性身體的雙重要求。
成人追求“奶辣風”背后反映了當下女性的年齡焦慮和單身焦慮。顯幼態的裝扮是在對抗社會文化中“女人老了就沒人要”的“剩女”觀念,而“辣”是滿足異性的需求和幻想,希望自己被欲望著。
上野千鶴子在《厭女》里說,男性文化往往將女性一刀切地分為“圣女”和“蕩婦”,而“奶辣風”剛好踩在了二者之間的模糊地帶——足夠性感,可以獲得注意力、資源和機會,但又不越界,不“危險”,不至于被貼上“不適合過日子”的標簽,淘汰出婚戀市場。“奶辣風”就這么成為了一個安全詞,成為了女性們用以對抗龐大、固化的身份焦慮、性別焦慮而想出的“生存之道”。
(小紅書@踏實地母泥(瘦身版)對《厭女》的解讀)
而兒童“奶辣風”將成人化的性感元素(比如露背、緊身設計等)融入兒童服裝,說明現在這種關于“美”的焦慮,已經蔓延到了孩子的身上。小女孩兒也一定要是好看的,并且是一種被掌控、標準的好看。小孩們在尚未完整成熟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之前,就已經被打扮成了別人期待看到的樣子。
當下,朋友圈和社交媒體的曬娃潮流中,寶媽們問著“我家孩子長這樣可以當童模嗎?”,嬰兒高跟鞋、兒童“好嫁風”衣服買得越來越火,越來越多的兒童博主以外貌為最大賣點大量涌現,網友們懷念著、感嘆著“好久沒看到‘老款’的小孩了”……
(一些“兒童‘服美役’服飾)
這背后是孩子們正在被動投身于社會的審美評判中,“討好”著觀者、異性和整個審美體系,就像從“出生”起就不被允許放下腳后跟的芭比,活在一套美則美矣、不見靈魂的話語之中。
潮童:社會競爭的提前
02
孩子的早熟不止體現在“奶辣風”穿搭上,還體現在當代兒童們情緒表達、審美偏好、游戲方式越來越“潮”,越來越成人化。
隨便翻翻社交平臺就能看到孩子們說著“我被我媽pua了”“我寄了”“你是人機嗎”這種網絡用語,男孩開著丁真和蔡徐坤的玩笑,流行著電搖手勢,女孩們追星ive、ILLIT這些公主風、純欲風女團,模仿著國際學校手勢舞,玩的游戲也從“老款小孩們”懷念的捏泥巴、翻繩變成了合拍短視頻、打劇本殺玩密室。
這一代數字原住民的小孩們從出生起就習慣了這個無處不是攝像頭和互聯網的世界,他們從小被父母拿起手機拍攝記錄、在ipad上學習、上網看直播連麥,他們的成長環境是高度曝光的,所以他們追求這種被看見、被點贊、被認同,在并不理解成人文化的年紀就已經盡力地去模仿和融入。
一方面,孩子們想要變得更“成人”,以此在同齡人中被關注、有話語權。女孩開始減肥學化妝,男孩講段子、追求陽剛之氣。
劇集《混沌少年時》就講了這么一個故事,少年們使用著社交媒體上的“黑話”,群體內部高度分化,就如同一個小型社會——外貌、家庭條件好的男孩是老大,不上不下的人會成為鏈接這個群體和成年人之間的中間者,不夠陽剛和強壯的同性被霸凌,而異性則作為“獵物”被他們“一致對外”地評價、示愛和調笑。
孩子們在尚未理解性別、暴力、尊重之間關系之前,便有樣學樣地模仿著這一套恐弱慕強的“成人”邏輯。
(《混沌少年時》中,少年群體內部復雜的關系)
這背后也是父母和整個社會對童年的“入侵”。在大多數獨生子女家庭中,孩子承載著一個家庭的巨大金錢投資以及階層躍升的期望,家長迫切希望孩子“更成熟”“更懂事”,因為這代表這個孩子已經具備了提前適應和進入未來競爭的能力,并且更有優勢。
所以才有了天才少年從被拔苗助長到悲慟隕落的真實事跡,才有了遍地的早教早培班、“雞娃”家長群,才有了“寓教于樂,玩中學,學中玩”的口號。孩子們不再被允許做無目的的事,甚至包括玩耍都要獲得相應的收獲,比如智識,比如體力,比如特長,而這一切都可以被量化和轉化為未來競爭中的籌碼。
如此以來,童年不再具有其獨特的意義,而全然變成了成人的預備役。孩子們正在失去“無目的”的權利,不被評價的自由和不用被觀看的松弛。
成人的“兒童化”:回避長大的代價
03
在兒童“早熟”之外,成年人卻在重新“嬰兒化”。寶寶碗、jellycat這種“把我哄成胚胎了”的文化產品深受追捧,當下流行的妝容穿搭追求幼態“凍齡”,人們表達情感時會說“如果你把我惹毛了,我就會變得毛茸茸”“每天用‘公主請上班’哄著自己打工”……
當代成年人在情感表達、消費偏好乃至自我認知上越來越“幼”,或主動或被動地回歸到一種非責任、非理性、非進取的狀態,拒絕成為一個典型意義上“合格的大人”。
那是因為“成為合格的大人”在今天不再是一種被普遍認同的理想。傳統價值觀里,“合格的大人”意味著擁有走向清晰的人生路徑,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和門當戶對的異性結婚生娃,社會身份明確、理性負責、有養育能力、財務獨立。然而隨著社會外部壓力越來越大,這份“合格”的模版幾乎成了難以達到的滿分答卷,甚至變成了讓人退縮、想要逃避的負擔。
“長大”在大人們心中,不再優先與自由、獨立、理想相掛鉤。就像劇集《人生切割術》里描述的世界觀一樣,人們每天定時上班,做著或許并不理解、高度重復的工作,互相之間沒有交流,對外面的世界和“自由”感到麻木。長大,就這樣變成了一種壓力巨大、缺乏意義、極度孤獨的人生狀態。
(《人生切割術》中,人們做著難以理解的重復性工作)
所以,在向前和向后之間,年輕人們選擇了向從前“倒退”。成年人少有可以享受的權利,更多的是應盡的義務,而兒童有恃無恐地需要被照顧、可以被原諒;成年人的自我不斷被工作、婚戀、養老關系中的身份削弱,而兒童是全然的他自己;成年人凡事講究投入產出,而兒童不去計算。成年人說著“我只是個八千多天的寶寶”,想求得一份允許脆弱、情緒化、不成功的“特權”,這是一種自我保護,也是一種暫時的回避。
兒童的成人化和成人的“兒童化”這兩種看似對立的趨勢其實反映的是同一種焦慮。一邊是父母將欲望投射到孩子身上,希望他們提早適應社會,成為理性、高效的“小大人兒”,另一邊是成年人面對巨大的社會壓力,選擇退回到安全、舒適的童年狀態,回避責任與失敗。
我們害怕、抵觸的不是長大本身,而是我們沒有足夠的心理空間、安全感和抗風險能力去承擔長大的后果,是我們總是躊躇“如果沒有成為優秀、合格的大人,該怎么辦”。
劇集《俗女養成記》里,39歲的中年女性陳嘉玲沒房沒車沒老公沒小孩,絕對不是個世俗意義上“合格”的成年人,但她活著堅持只滿足自己的期待,對不認同的事“但凡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懷疑都不妥協”。陳嘉玲的“俗”,是庸常,是俗氣,也是閃閃亮亮的普通。
(電視劇《俗女養成記》)
這輩子時間多長,長到跌倒了可以一直嘗試站起來。就像《俗女養成記》原著作者所說的,“俗常之于人,像斑紋之于豹,人人皆有,各個唯一。”
在危險而美麗的成人世界里,做一個“俗”的人,一直受傷,一直認栽,一直反抗,最差也不過就是普通而已,但普通又怎樣。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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