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凡夫
盛夏的暴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那天下午,天空像被捅破的水袋,雨水傾盆而下,將放學路上的劉倩淋得透濕。十八歲的她抱著書包,小心翼翼地踩著被雨水淹沒的石階過河,卻不知危險正潛伏在水下。
一個趔趄,她的帆布鞋被湍急的水流卷走,緊接著整個人失去平衡。河水像有生命般纏住她的腳踝,將她拖入漩渦。劉倩掙扎著,泥水灌入她的口鼻,耳邊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和遠處模糊的雷鳴。
"抓住我!"一個低沉的男聲穿透雨幕。
一雙有力的手拽住她的衣領,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劉倩咳出泥水,視線模糊中看到高大偉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他渾身濕透,白色襯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結實的肌肉線條。他的手臂被河岸的碎石劃得鮮血淋漓,卻像感覺不到疼痛般,硬生生將她托上岸。
"沒事吧?"他皺眉問道,下頜線緊繃著,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劉倩臉上。
那一刻,劉倩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壓過了雷鳴。她十八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悸動。
高大偉是她姐姐劉芳剛結婚三個月的丈夫。那天他是來接劉芳下班的,碰巧救了迷路的劉倩。這個巧合,像一粒種子,深深埋進少女的心田。
此后五年,劉倩總找各種理由往高家跑。"姐,我來幫你帶孩子""姐夫出車了,我來陪你吃飯""小磊想我了",這些借口用了一遍又一遍。劉芳從不懷疑妹妹的用心,總是笑著開門迎接。
高大偉是長途貨車司機,一個月有二十天在路上。劉芳一個人帶著兩歲的兒子小磊,確實需要幫手。劉倩默默包攬了大部分家務,卻總在姐夫回家時躲在廚房偷看——他蹲下身教小磊搭積木時,脖頸后那道救她時留下的疤若隱若現。那道疤像個月牙,和她鎖骨下的胎記形狀出奇地相似。
"小妹以后嫁人,得找個像你姐夫這樣可靠的。"有天劉芳一邊擇菜一邊打趣道。
劉倩攥緊手中的抹布,喉嚨發緊:"嗯。"
她不敢說,她早已在心里把"像姐夫"改成了"就是姐夫"。
變故來得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突然。小磊六歲生日那天,劉芳冒雨去取訂好的蛋糕,在十字路口被一輛超速的貨車撞飛。消息傳來時,劉倩正在蛋糕店幫忙裝飾最后一個巧克力牌。
醫院的走廊長得仿佛沒有盡頭。劉倩跑得肺都要炸開,卻在病房門口剎住了腳步——高大偉跪在病床前,握著劉芳已經失去血色的手,肩膀無聲地顫抖。小磊被護士抱在隔壁房間,哭得撕心裂肺。
葬禮上,高大偉跪在棺木前,額頭抵著妻子的遺照,眼淚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劉倩抱著哭到抽搐的小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姐,我會替你守著這個家。"這句話像一句誓言,又像一句詛咒。
流言比春風更快地席卷小鎮。劉倩搬進高家那天,母親砸碎了茶杯:"你才二十三歲!非要給人當后媽?"父親把戶口本摔在地上:"他比你大十歲,還克死你姐!"
劉倩彎腰撿起戶口本,指腹摩挲著封皮上姐姐曾貼的卡通貼紙。那是劉芳結婚時貼的,現在顏色已經褪了大半。"小磊半夜驚醒總喊媽媽,姐夫跑長途時胃疼到吃止痛藥……除了我,還有誰疼他們?"她的聲音很輕,卻讓父母啞口無言。
高大偉開始躲她。他把劉倩織的毛衣塞進衣柜底層,深夜躲在貨車駕駛室抽煙。有時劉倩半夜起來給小磊蓋被子,能看到院子里一點猩紅明明滅滅,像一顆掙扎的心。
直到某個雪夜,劉倩發現他蜷縮在倉庫角落,手里攥著劉芳的圍巾,身旁散落著空酒瓶。她蹲下來替他擦掉眼淚,卻被他猛地推開:"你該找個同齡人結婚,而不是困在這個爛攤子里!"
"我不覺得這是爛攤子。"劉倩固執地去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你懂什么!"高大偉的眼睛布滿血絲,"我每天醒來都希望死的是我!現在你還要往里跳?"
劉倩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五年前你把我從河里救起來的時候,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高大偉愣住了,酒似乎醒了大半。他頹然坐在地上,雙手抱頭:"你不該這樣……芳子會恨我的。"
轉機出現在小磊高燒那晚。高大偉在外地送貨,劉倩發現小磊渾身滾燙,體溫計顯示39.8度。鎮醫院晚上沒有兒科急診,她二話不說背起孩子就往縣醫院跑。
雪下得很大,三公里的路她摔了四次。最后一次她護著小磊,自己的膝蓋磕在石頭上,卻顧不上疼,爬起來繼續跑。護士扎針時,孩子迷糊中摟住她的脖子喊"媽媽"。劉倩的眼淚滴在孩子燒得通紅的小臉上,輕聲應道:"媽媽在呢。"
凌晨三點,高大偉滿身風雪沖進病房,看見劉倩正用棉簽蘸水潤著小磊干裂的嘴唇。她抬頭沖他笑:"退燒了,別擔心。我會一直在的……"那一刻,高大偉忽然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滲出:"……這對你不公平。"
鎮上開始流傳"小姨子勾引姐夫"的閑話。菜市場里,劉倩拎著菜籃被人故意撞倒,西紅柿滾落一地。賣魚的王嬸啐道:"克親姐的掃把星!"
劉倩沉默著撿菜葉,手指被凍得通紅。忽然一雙熟悉的工裝鞋停在她面前——高大偉大步走來,一把攥住王嬸的秤桿:"再嚼舌根,我掀了你的攤子!"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菜市場安靜下來。
那晚,他沉默了好久才對劉倩說:"我找人介紹了幾個教師和公務員,你挑個合眼緣的。"
劉倩靜靜地望著他,聲線發顫:"從你把我從河里撈起來那天,我就……"
空氣驟然凝固。高大偉的瞳孔猛地收縮,忽然將她按在懷里,吻得又兇又痛。劉倩的眼淚滑進兩人交纏的唇齒間,咸澀得像他們這些年的隱忍。
婚禮在槐花開得最盛的四月舉行。劉倩戴著姐姐留下的銀鐲子,挽著高大偉走過鋪滿鞭炮碎屑的石板路。小磊攥著花籃喊"小姨今天好漂亮",賓客席里母親抹著淚往新人手里塞紅包:"要過得好,過得比你姐更好。"
深夜,高大偉撫過劉倩鎖骨下的月牙形胎記——五年前救她時就見過這枚紅痕。它和他頸后的疤痕如此相似,仿佛命運早就在他們身上刻下了彼此的印記。
院里的老槐樹沙沙作響,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床上,像一條銀色的河流。劉倩靠在高大偉懷里,輕聲說:"姐看著呢,她笑了。"
高大偉收緊手臂,吻了吻她的發頂:"嗯,她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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