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端午總帶著濕潤的草木香。母親提前一天泡好糯米，青粽葉在清水里舒展，像極了春日剛抽的竹枝。蜜棗在瓷碗里泡得發亮，豆沙餡拌著豬油，甜香勾著人咽口水。她坐在門檻上折粽葉，手指翻飛間，四角粽就裹好了，繩頭一系，往大鐵鍋里一丟，柴火 “噼啪” 作響，水汽混著粽香漫出來，把整個端午都泡得軟軟糯糯。

中國人的節日，總繞不開 “吃”。中秋的月餅要團團圓圓，元宵的湯圓要甜甜蜜蜜，除夕的餃子要包著硬幣圖個吉利。但端午的粽子最特別 —— 這枚用粽葉裹著的糯米團，裹著的不只是餡料，更是千年未改的深情。

一、粽香里的家國心

文天祥被囚的第四年端午，在牢房里寫下 “我欲從靈均，三湘隔遼海”。窗外飄來淡淡粽香，他想起屈原抱石沉江的模樣。當年楚國滅亡，屈原不愿隨波逐流，帶著 “雖九死其猶未悔” 的孤勇投身汨羅江。百姓劃船打撈，怕江魚傷了他，就把糯米裹在粽葉里，系上彩繩，扔進江里 —— 這是粽子最早的模樣，青碧的粽葉是楚地的山河，雪白的糯米是未染塵埃的赤子心。

后來南宋將亡，文天祥寧死不降，年年端午以詩明志；明末陳子龍抗清失敗，在端午后跳江殉國。他們追隨著屈原的腳步，讓端午的粽香里，始終飄著一股 “茍利國家生死以” 的浩然正氣。如今我們咬開粽子，甜糯在舌尖化開，卻不該忘記，這味道里藏著中國人世代相傳的骨血：當家國蒙難，總有人挺身而出，用生命續寫 “丹心照汗青” 的傳奇。

二、粽香里的土地情

端午的粽香，還連著土地的呼吸。北方麥收在即，金黃的麥穗怕旱怕澇；南方水稻插秧，青青的秧苗盼雨盼晴。古人望著天上的蒼龍七宿 “飛龍在天”，在江里劃起龍舟，把粽子投入水中 —— 這是給龍神的貢品，祈愿風調雨順。《禮記》里寫的 “烹鶩角黍”，原是牛角狀的黍米包，后來變成四角粽，不變的是對豐收的渴望。

鄉間至今流傳著 “三節兩壽” 的說法，端午是感恩的日子。曾國藩發跡后，每逢端午必提上粽子拜訪恩師，感謝當年的栽培。就像農人祭祀龍神，我們在粽香里學會敬畏：敬畏自然的饋贈，敬畏前人的付出。手中的粽子，是祈愿，也是感恩，是人與土地、與時光的溫柔約定。

三、粽香里的煙火味

老輩人說，端午是 “百毒日”。天熱了，蚊蟲多了，艾草要掛在門上，香囊要戴在胸前，粽子也要挑 “陰陽調和” 的 —— 外頭的粽葉硬，屬陽；里頭的糯米軟，屬陰。藥王孫思邈早把這道理寫進醫書：蘆葉清熱利濕，正好解夏天的暑氣。作家蘇童記得，祖母帶他去湖邊采粽葉，回來包成 “小腳粽”，用紅繩掛在他脖子上，涼涼的清香跟著他跑過整個夏天。

這些帶著泥土氣的講究，藏著古人的智慧。掛艾草、喝雄黃酒、賽龍舟，看似是辟邪，實則是對生活的鄭重：日子要過得干凈，身心要護得安康。就像粽子的棱角，劃開夏日的燥熱，留下一抹清涼的草木香，讓每個平凡的日子都有了儀式感。

如今端午，有人說 “安康”，有人說 “快樂”。其實不必爭論 —— 當我們剝開粽葉，嘗到的是甜美的餡料，想起的是母親包粽的身影；看到龍舟劃過江面，想到的是古人對豐收的祈愿，對英雄的追思。這枚小小的粽子，裹著中國人的情感：對家國的熱愛，對自然的敬畏，對生活的祝福。

千年時光流轉，粽香依舊彌漫在五月的風中。它是記憶里母親的味道，是歷史長河里的精神符號，更是刻在血脈里的文化密碼。當我們咬下一口粽子，便與千年的時光溫柔相擁 —— 那些關于家國、關于土地、關于生活的美好期許，都在這一抹粽香里，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