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微信語音提示音在凌晨一點十七分響起的時候,我就知道準沒好事。劉強的頭像在手機屏幕上跳,我盯著那個咧著嘴笑的自拍,手指頭在接聽鍵上懸了半天。
"姐..."他聲音黏糊得像隔夜的粥,"那個直播帶貨的合伙人卷錢跑了..."
廚房傳來"啪"的一聲,是建國把童童的作業本摔在了桌上。我扭頭看見他蹲在地上撿散落的紙張,后腦勺的白頭發在節能燈下特別扎眼。
"這次又多少?"我嗓子發緊。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八萬...媽給的..."
我眼前發黑。上個月我媽還說腰疼得厲害,連三百塊的理療都舍不得做。
(二)
劉強是我們老劉家的獨苗。小時候發高燒燒到40度,我媽在衛生院守了三天,頭發白了一半。打那以后,他就成了我們家的"瓷娃娃"——碰不得,說不得。
他高中跟人打架被開除,我爸拎著兩瓶五糧液去求校長,回來時兩個膝蓋都是青的。我蹲在衛生間給他搓褲子上的泥,聽見他在里屋跟我媽說:"男孩子嘛,有點血性才好。"
我在紡織廠三班倒的時候,劉強在網吧打游戲。后來我跟著建國擺地攤賣襪子,他搞什么"區塊鏈養蝦",把我爸的退休金折進去六萬。每次要錢,我媽都從衣柜最底下摸出那個藍布包,手指頭蘸著唾沫數錢的樣子,像在數自己的命。
(三)
童童班主任在家長群@我:"請盡快補交下學期資料費328元。"我正想回復,手機彈出信用卡還款提醒——逾期第三天了。
晚上關店對賬,計算器按了三遍都是負數。建國突然說:"要不把車賣了吧。"
那輛二手五菱宏光是我們唯一的家當。去年冬天童童發燒,我們在醫院停車場抱著孩子等了四十分鐘才打到車,第二天建國就借錢買了它。
"再等等。"我盯著卷簾門上的銹跡,"劉強說下個月..."
"他哪個月說話算數過?"建國突然提高嗓門,又馬上壓低,"童童馬上小升初,補習班..."
他沒說完,但我懂。我們臥室抽屜里壓著三張沒兌現的彩票,是上周建國偷偷買的。
(四)
轉機來得像一記耳光。
我媽在菜市場為了搶特價雞蛋摔斷了胯骨。醫院要交兩萬押金,劉強翻遍所有口袋只湊出187塊。我在繳費窗口前抖得像個篩子,聽見護士小聲說:"又是被兒子啃老的..."
手術做完那天,我媽突然抓住我的手:"蘭啊,媽那個藍布包...在床頭柜第三格..."
我打開一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兩萬六,每捆鈔票上都貼著紙條:"給蘭買新衣服""給童童上學用""建國腰不好,買理療儀"。
劉強蹲在走廊哭得像條被雨淋透的狗。
(五)
建國把劉強拽到店里那天,下著大雨。
"會鎖邊嗎?"他扔過去一件童童的校服。
劉強手抖得連針都穿不上。建國就站在旁邊看,直到他縫出第一道歪歪扭扭的線。
那天晚上我起夜,看見劉強蹲在洗手間里,就著手機燈光拆自己縫壞的褲子。地上散著七八個針頭,有兩個上面沾著血。
(六)
上個月童童月考拿了年級前十。
放學回來她舉著試卷滿店跑:"媽!爸!小舅給我縫的姓名貼被老師表揚了!"
我扭頭看見劉強耳朵尖通紅,正笨手笨腳地給客人量褲長。建國蹲在門口修那臺老鎖邊機,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伸到我腳邊。
晚上數錢的時候,建國突然說:"劉強這個月掙了2860。"他掏出手機算了算:"扣掉他弄斷的針和賠給客人的褲子...夠給童童報那個英語班了。"
我沒說話,把計算器上"2860"的數字按成了"3000"。
嫁人時我媽說"好好過",她沒說的是——日子就像我每天改的舊褲子,膝蓋磨破了補膝蓋,屁股磨破了補屁股。補丁摞補丁的,才是咱們普通人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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