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行于明、清兩朝的師爺,多是拿著薪水承辦文案、刑名、銀谷等具體工作。晚清的幕僚入幕,相當一部分則從幕后走至臺前,更像現代意義上的智囊。
曾國藩辦團練組湘軍時,行事不拘細行瑣德,總一副“成敗聽之于天,毀譽聽之于人”,顯然與官場的圓滑世故格格不入,一頓操作下來,把湖南的同僚全給得罪光。
曾國藩曾自稱: “鄙人乃訓練之才,非戰陣之才”。秀才帶兵貌似能文能武,但成敗利鈍卻非憑一腔孤勇,親手打造的湘軍,首次出征便告失利。
一個月后,率五營湘勇夜襲靖港,又中了太平軍埋伏,督戰的曾國藩一氣之下縱身跳入湘江自盡。
被幕僚章壽麟奮力救起后,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狼狽不堪地回到長沙。卻又因受不了其他官員的譏笑,一氣之下跑到城南的高峰寺里立下遺囑。
咸豐五年,湖口的湘軍100余艘戰船被石達開部燒毀,曾國藩二次跳江,更賭氣要赴敵以死,后經幕僚羅澤南、劉蓉百般勸阻方肯作罷。
執拗的性格,就連紫禁城內的咸豐,亦一度對曾國藩給出了: “匹夫居閭里,……恐非國家福也”的評價。
從政多年一直備受指責。按他的話說,是群疑眾謗一路跟隨。所幸曾國藩有禮言下士、開明納言的氣魄,得幕僚相助的同時,對其建議又樂于接納。
幕僚入幕,在修身方面的影響,令曾國藩感慨自身不足;如對幕僚陳鼐所言: “余近日好言人之短,見得人多不是也”。軍事上,則一改“用兵在人不在器”觀念。而在眾多的幕僚中,最有遠見的,當數趙烈文。
趙烈文年少成名,據其墓志銘記載: “三應省試,不中第即棄去”。咸豐五年,年僅23歲的趙烈文由同鄉周騰虎推薦給曾國藩,首次入幕便相當驚艷。
十二月,趙烈文到達大營與曾國藩相見,或許有感眼前的書生過于年輕,曾國藩只是例行公事般,安排趙烈文去參觀樟樹鎮的湘軍水陸各營。
趙烈文回營后,即坦言: “樟樹營陸軍營制甚懈,軍氣已老,恐不足恃。”見曾國藩聽后“帥頗怫然”,便不再往下深說。
不久,便以趙母病重為由,向曾國藩辭行并獲批準,收拾好行李停留幾天將要離開時,卻傳來了周鳳山湘軍在樟樹大敗的消息。
咸豐十一年,朝廷命曾國藩舉薦人才,名單上趙烈文的名字赫然在列。二次入幕的趙烈文得曾國藩器重,成了曾氏的核心幕僚。同治六年六月二十日晚,二人長談時,更作出: “清朝五十年內必亡”的著名預言。
同治元年二月,曾國藩著手籌備進攻天京。因當年咸豐皇帝曾許諾:“攻克金陵者王”,大好立功機會留給了四弟曾國荃。(朝廷最終并沒兌現承諾,曾國荃僅得一等伯爵)
湘軍自組建之初,便一直備受朝廷防范。天京一役,戰況異常慘烈。曾氏兄弟二人,一個在前線殺紅了眼,一個則在后方負責協調,還得應付各方的“審視”。
按清制,曾國荃雖未赴任浙江巡撫一職,在前線仍可以單獨奏報朝廷。然而,朝廷卻規定奏報軍情,須由遠在安慶的曾國藩轉奏。同治二年,曾國荃請求趙烈文到金陵大營,為其出謀劃策兼草擬奏折。
趙烈文的到來,無疑讓曾國荃從“應世事務”中抽身。最關鍵的,是在處理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一事上考慮周全,得以保住此役的“全功”。
同治三年,曾國荃部包圍天京城。由于遲遲未能拿下,朝廷漸漸失去耐心。據《清史稿》記載,當時已詔令白齊文率“常勝軍”前往,李鴻章自滬會攻。
另據趙烈文所撰《能靜居日記》記載,農歷六月十五日,湘軍發起總攻前一天,“中丞(曾國荃)在龍膊子行營接咨傳示眾將曰: 他人至矣!艱苦二年以與人耶?盡皆曰: 愿盡死力。”
六月十六日,曾國荃率湘軍攻陷太平天國都城天京,忠王李秀成被俘。同日,李鴻章的淮軍拔營啟程,即所謂的“鴻章十六拔營”。
李秀成被俘后,曾國荃為報兄弟曾國華戰死之仇,欲將李秀成折磨至死。據《能靜居日記》記載: “同治三年六月二十日,聞生擒偽忠王。中丞(曾國荃)親訊,置刀錐于前,欲細割耳……。”
趙烈文聞訊后,連忙趕去制止。曾國荃雖在氣頭上,見趙烈文一直力勸不可擅殺。最終,決定寫信飛報曾國藩。
“檻送京師,抑或即在金陵正法,咨請定奪。”回信中,曾國藩支持趙烈文,并且當即從安慶趕往天京。
六月二十五日,曾國藩抵達金陵。七月初二晚,曾國藩問趙烈文該如何處置李秀成?趙烈文答: “生擒已十余日,眾目共睹,且經中堂錄供,當無人復疑;而此賊甚狡,不宜使入都。”
這段話記錄在《能靜居日記》里,后面還有一句: “與中堂意同”。李秀成于七月初六被殺,至于為何要殺?趙烈文沒說,唯一能肯定的,是曾、趙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明白李秀成是萬不可押往京城。
李秀成被俘,以當時的情形看,曾國荃未經審理而擅殺與曾國藩審理后再殺,結局雖然雷同,實則卻有著天壤之別。
一是程序上有違清制;二是授人以柄。據《能靜居日記》記載,趙烈文勸阻曾國荃時,其理由便是: “此系巨酋,既是生擒,理當請上裁決”。
攻陷天京后,朝廷反而加大對湘軍的防備。不僅派遣官文鎮守武昌,還命富明阿、馮子材分守揚州、鎮江,曾格林沁則屯兵于皖、鄂交界,其意圖再明顯不過。
天京一役,湘軍劣跡傳言四起,曾國荃成了朝野上下議論的焦點。據《曾國荃傳》記載,此事頗有點兒“功高多謗”的意味。
若曾國荃急于除掉李秀成,至少日后是有口莫辯說不清道不明,任誰都會聯想到其中是否存有貓膩或不可告人之事?也勢必成為被攻擊、指責的借口。
即便朝廷網開一面不予追究,但湘軍打下天京的首功,無疑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功過相抵。那么,幾年的仗白打不算,苦心經營的湘軍也將面臨瓦解。
同治三年七月初六,李秀成被押赴刑場,曾國藩在上奏朝廷的《賊酋分別處治粗籌善后事宜折》里道出原因:
“營中文武各員,始則紛紛請解京師,繼則因李秀成言能收降江西、湖州各股,又紛紛請貸其一死,留為雉媒,以招余黨;臣則力主速殺,免致疏虞,以貽后患”。
這樣的解釋未必是真正原因,但至少不違清制,也可堵悠悠眾口。若將李秀成押往京城,一是主審輪不到曾國藩;二是審訊中李秀成是否會信口雌黃誣陷曾氏兄弟不得而知;
三是既然整個審訊過程不受掌控,李秀成所作囗供或許會被他人篡改、利用,甚至是朝廷為打壓湘軍防范曾氏兄弟而暗中授意。因此,在眾多不確定的情形下,李秀成的結局也就無可避免。
同治六年六月二十日,趙烈文與曾國藩的談話中,認為清朝“殆不出五十年矣”,此時曾國藩并不認可。七月初九,二人再次長談,從下午一直聊至深夜。
據《能靜居日記》記載,曾國藩認為: “本朝君德甚厚,即如勤政一端,事無大小,當日必辦,即此可以跨越前古”。論及皇太后“凡奏折,逕達御前,毫無壅蔽,皇太后……,一女主臨御而幾斷如此,實罕見矣!”
同治七年秋,朝廷將曾國藩自兩江總督調任直隸,并獲覲見慈禧、慈安兩宮太后及同治皇帝。直到這時,曾國藩方始相信趙烈文所作預言。
同治八年五月二十八日,二人再次長談。曾國藩對朝廷深感失望: “兩宮(慈禧、慈安太后)才地平常,見面無一要語;皇帝沖默,亦無從測之;時局盡在軍機恭邸(恭?),文(文祥)、寶(寶鋆)數人,權過人主……。”
曾國藩和趙烈文分別于同治十一年、光緒十九年相繼去世。清朝亦正如趙烈文所言,四十四年后覆滅,但二人均未能親眼見證朝代更迭預言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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