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哈佛畢業典禮上中國女孩的演講，有位網友評價為“橫渠四句”，我以為十分恰切，便用在了題目中。

先說她精彩的觀點，比如“學會與不適共處，深度傾聽，并在艱難時刻保持柔軟”。這是面對不同意見、觀點甚至價值觀時，我們應當秉持的態度。也對應了我們如今的信息接受方式，當我們面對不同觀點時，往往保持“斗爭”而非柔軟，在碎片化的時代，缺乏深度傾聽的能力，而直接訴諸立場。因此，這種態度無疑值得擊節贊嘆。

還有這句，“那些被我們貼上敵人標簽的人——他們，同樣是人。在看見他們的人性時，我們找到了自己的人性。最終，我們的崛起并非靠證明彼此的錯誤，而在于拒絕讓彼此掉隊”。說得很暢快，在一個多分裂樹敵的世界環境下，我們太容易找到敵人，通過標簽和立場來分辨敵我，敵人的一切都是壞的，我方的一切都是好的，失去語境和個體觀照而直接劃分陣營，正因如此，才有了太多你死我活。

作為首位在哈佛畢業典禮上致辭的中國畢業生，這個女孩的演講顯然回應了很多“當下”，既有DEI異化造成的不公，也有民族主義回潮的排外和孤立主義。從“人性”來立論，無疑是找到彌合分歧的最好出口，無論敵友都是人，保持人性，便是守住底線。

但是，我總想說點但是，費力且兩邊不討好。先簡單說下這位姑娘的演講，從技巧和表達方式上，還有改善的空間。比如頻繁的雙手上舉，似乎有些生硬，還有語氣語調的不夠連貫，畢竟演講的一部分是演，即表現力，在這方面姑娘似乎還可以精進。

更重要的是，姑娘的演講中說了不少宏大的命題，但觀者的真實共情有待商榷。她用了一個看似很小的切入點，一個印度人和一個泰國人，打電話給她這個在蒙古的中國人，就為了破解一臺在坦桑尼亞的洗衣機，并且在結尾回應了“旋轉幽靈模式”，以此作為全球化的案例。但在我很難想象這樣的場景，除了他們都是哈佛學生，但這種場景構成的聯結似乎無法感受到全球化的必然。但臺下掌聲一片，恕我無能，也許哈佛的師生能理解其中的深意。而后，她開始用排比，“如果世界上任何地方有一位女性買不起一片衛生巾，我就變得更貧窮；如果一個女孩因害怕騷擾而輟學，那便威脅到了我的尊嚴；如果一個小男孩在一場他既未挑起也從未理解的戰爭中死去，我的一部分也隨之而逝。”這個排比看似很有力，可是她未能從全球化聯結和沖突之間，找到情感的連接點，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同情心，或者說，看到人類苦難，大多數人都有同情心，那么哈佛同學的同情心如何變得更有深度一些？遺憾的是，在短暫的演講中她并沒有給出思考的起點和過程。

人性，當然是個無比正確的表達，但我總覺得哈佛的同學不僅該用于情感層面的共鳴，而應該有更多的思考，這些沖突和慘劇因何而已，我們面臨的道德困境從何而來，在面對困境時我們有沒有可能建立新的共識？追問和思考，是大學的責任，也是人類得以不斷拓展認知的重要方式，遺憾的是，在這個演講中我沒有聽到。在形式上的有力，在命題上的宏大，卻難掩她在內容上的不確定。

正因如此，把這個演講比喻成當代的“橫渠四句”似乎蠻合適，圍繞“橫渠四句”的爭議甚囂塵上，我無疑卷入對錯之分。張載提出這四句時，肯定有士大夫胸懷天下的雄心和氣度，也的確在思想上鼓舞了當時的儒家知識人，并推動了儒家知識人的責任感。但天地、生民、往圣、萬世這些概念的邊界其實缺乏清晰的梳理，那么心、命、絕學、太平這樣宏大的詞語，同樣給人鼓舞，但也給了巨大的解釋空間和不確定性。氣度非凡，但也許應該有更清晰、更有邏輯和思辨的過程，不僅僅是聽上去“爽”，而是更加行之有效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