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這座矗立于戈壁的千年藝術寶庫,不僅是一處佛教圣地,更是一部刻在崖壁上的“立體史書”。
它的735個洞窟、4.5萬平方米壁畫,串聯起從十六國到元代的文明密碼。
本文解碼敦煌石窟中記錄的十個重要歷史事件。
01
佛教東傳:漢武帝拜金人(第323窟)
莫高窟第323窟《漢武帝拜金人》講述了佛教東傳入中原的故事。
根據《魏書·釋老志》記載:漢武帝元狩年間,霍去病征匈奴獲休屠王“祭天金人”,武帝將其供奉于甘泉宮,視為“天神”。后世佛教學者將“金人”附會為佛像,借此構建佛教傳入中土的早期記憶。
畫面中,漢武帝率群臣面向兩尊金人躬身禮拜,金人立于高臺,衣飾華貴,形似佛像,身后侍從持幡隨行,遠處城池巍然,祥云繚繞。壁畫雖非嚴格史實,卻折射出佛教東傳與中國文化交融的深層邏輯。
漢武帝的“禮拜”姿態,既暗合帝王對異域神祇的包容,亦暗示佛教初入中原時依附本土信仰的生存策略。
畫中金人造型兼具健陀羅風格與漢地審美,面容圓潤、衣紋流暢,與同期中原造像的樸拙形成對比,彰顯絲路藝術的影響。
此外,壁畫以“城闕”象征長安、“山川”代指西域,通過空間敘事將佛教傳播路徑視覺化,成為絲綢之路文明交流的珍貴縮影。
02
六朝古都:康僧會建業傳法圖(第323窟)
南京素有“六朝古都”之稱,同時也是十朝都會。2500年的建城史,450年的建都史,漫長而滄桑的歷史,為南京奠定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富的文化魅力。
南京的故事為什么會出現在敦煌壁畫里呢呢?這背后其實就是佛教東傳的南北朝分裂的寫照。
莫高窟第323窟有一幅康僧會建業傳法圖,描繪的就是東吳時期,西域康居國高僧康僧會來到建康(南京)傳播佛教的故事。
東吳赤烏十年(247年),西域康居國高僧康僧會來建康宣傳佛教,當時吳人初見佛門僧人,看他們穿戴很奇怪,懷疑有詐。孫權得到稟報,召見了康僧會。
康僧會從南方一路北上,對南朝風俗已經比較熟悉,他知道南朝對“神通”的需要,所以雖然佛教不提倡神通,但為了弘法康僧會選擇了妥協。
在見證了康僧會感應舍利的神奇方術之后,孫權大為嘆服,于是為康僧會造建初寺,這是南京乃至江南地區歷史上的第一座寺廟。同時,孫權還興建阿育王塔,以迎接供奉佛骨舍利。這段歷史被敦煌壁畫記載了下來。
因為這個原因,江東吳地佛法大興。到了南朝,宋、齊、梁、陳各代,均以南京為首都,佛教進入了一個廣泛傳播和迅速發展階段,隆盛整個江南。也就成就了杜牧詩中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這幅壁畫可以分為4個畫面:康僧會泛舟來到建業;康僧會向孫權敬獻舍利;孫權在建業修造建初寺;孫皓郊迎康僧會。
這4個畫面自由穿插,沒有順序,整個故事都安排在山川縱橫的自然景色中,說明佛教除了陸路傳播以外,還有一條海上傳播之路。
03
鑿通西域:漢武帝的絲路雄心(第323窟)
莫高窟第323窟《張騫出使西域圖》講述了張騫鑿通西域的故事。
繪制張騫出使西域圖的初唐時期,正是道居佛先、佛道之爭不息的時代。佛教信眾借張騫把佛教傳入中國的時間提前兩百多年,以此與道教的老子化胡說抗衡。
佛教信眾們借著張騫的名人效應,給張騫鑿空的壯舉來了一次歷史錯位,賦予了引入佛教的新含義。這幅赫赫有名的張騫出使西域圖,其實就是早期的連環畫。
這幅圖是莫高窟第323窟的八幅佛教史跡畫之一,其他七幅也多有史實可考。當時的敦煌人正是通過這樣一種虛實結合的方法,繪出一部佛教史繪本,用圖像記錄佛教文化在中國傳播的歷史。
公元前二世紀,大漢的北方邊境長期籠罩在匈奴侵擾的陰霾之下。某天漢武帝忽然得到個重要情報,匈奴人把月氏人攆得一路向西,砍死了月氏王不說還把他的頭拿來做了個酒杯。漢武帝覺得擺平匈奴的機會來了,立刻出了個方案,派人去聯絡月氏一起合伙暴扁匈奴!
建元三年春,長安城柳絮紛飛。27歲的郎官張騫接過漢武帝賜予的旌節,百人使團駝鈴叮當向西而行。他們背負著帝國"斷匈奴右臂"的戰略構想,卻不知前方是長達十三年的煉獄征程。
剛出隴西,匈奴騎兵如黑云壓境。單于將漢使旌節擲于沙塵:"月氏在我北,漢使安得越?"幽囚歲月里,張騫的旌節成了暗夜火炬。他在氈帳迎娶匈奴女子,卻將漢節深藏衣襟;他學會騎射牧羊,卻將西域地圖刻在羊皮。當隨從們陸續消逝在風沙中,唯有甘父仍守護著那截褪色的旌節。
元光六年冬,趁匈奴內亂,張騫攜妻帶仆策馬狂奔。穿越白龍堆雅丹時,他們舔飲馬血維持生命;翻越帕米爾雪山時,冰棱割裂的腳掌在石徑留下血痕。當大宛國王見到這個衣衫襤褸卻高舉旌節的漢使時,驚嘆:"此真天神使者!"
然而歷史的玩笑如此殘酷。當張騫終于站在媯水河畔,昔日的復仇者已化作粟特平原的富庶之民。大月氏女王輕撫鑲嵌寶石的酒盞:"漢使請看,這里可有頭顱酒杯?"張騫仰天大笑,笑聲中既有悲愴更含頓悟——戰爭陰云外,他窺見了更遼闊的世界。
歸途再陷匈奴牢籠,妻子冒死傳遞消息助其脫困。元朔三年深秋,長安城門開啟時,49歲的張騫須發皆白,懷中旌節僅剩禿桿。但隨他東歸的,除了胡妻與甘父,更有葡萄種子、龜茲樂譜與三十六國輿圖。
未完成的軍事盟約,意外熔鑄成貫通東西的文明金橋。當他的馬蹄印漸漸化作商隊車轍,一條橫貫歐亞的史詩之路正在覺醒——這不是敗將的歸途,而是征服者王的起點。
04
五胡亂華:民族融合進程中的陣痛(第85窟)?
西晉永興元年(304年)至439年,匈奴、羯、鮮卑、羌、氐五大胡族相繼在中原掀起腥風血雨。
西晉因八王之亂耗盡國力,內遷胡族趁機起兵:匈奴劉淵首建漢趙政權,羯人石勒屠戮洛陽引發“永嘉之亂”,晉室南遷建立東晉。
北方陷入混戰,前后出現十六個割據政權,慕容鮮卑建前燕,氐族苻堅一統北方又敗于淝水之戰,拓跋鮮卑最終建立北魏終結亂局。
這場持續百余年的動蕩徹底重構中國版圖:漢族士族“衣冠南渡”,推動江南開發;胡漢文化劇烈碰撞,佛教傳播加速,游牧鐵騎與農耕文明在血火中孕育出新的制度。
五胡旋起旋滅的霸權更迭,最終為隋唐多民族帝國的誕生埋下伏筆,成為中國歷史上最殘酷而深刻的民族融合熔爐。
十六國中后期,敦煌屬于五胡十六國之一的北涼,因為地處偏遠,所以遠比中原地區要更為穩定。這時候,一個名叫樂僔的僧人,來到了敦煌,開鑿了莫高窟的第一個石窟。
由于戰亂的影響,北涼的經濟發展落后,人們的思想也發生了變化,社會動蕩不安,人們需要精神支柱,而統治者們也需要思想工具,佛教的傳播在這段時期得到統治者們的支持,以佛教為題材的藝術作品大量涌現。
當時佛教剛剛傳入中國,隨著佛教一起傳入的還有西域的繪畫風格與造型特點,敦煌由于擁有特殊地理位置,相較于其他中原地區,更容易受到西域文化的影響,北涼時期敦煌石窟,與其他位于中國內陸地區的同時期石窟壁畫相比,多了一份西域的特色。
敦煌莫高窟中有三個窟開鑿于北涼時期,分別是第275窟、第268窟、第272窟,時間大致是在421—439年間。
這三個窟中的壁畫內容顯而易見受到了西域佛教壁畫內容的影響。最典型的就是北涼敦煌壁畫中大量的飛天,在這個時期的洞窟里,飛天還是西域的形象。
北涼石窟還有一個典型的特征是壁畫的構圖,在人物布局上,取法于西域菱形格因緣佛傳畫:主要人物一般比配角畫得大一些,他們一般都以坐姿出現,這樣的構圖在其他時期中并不常見,但在新疆的石窟里就比比皆是。
05
佛道之爭:神界融合中的文明嬗變(第249窟)?
莫高窟第249窟開鑿于西魏時期,其壁畫內容以獨特的佛道雜糅特征,展現了佛教本土化進程中的文化博弈與交融。這一時期的敦煌雖名義上歸屬西魏,實則處于北魏晚期至西魏交替的特殊階段。
東陽王元榮在此擔任瓜州刺史期間(約525年至西魏初年),大力推動佛教藝術發展,卻未割裂與中原傳統文化的聯系。
敦煌作為絲路樞紐,佛教與本土道教、神話在此碰撞,最終在249窟的天頂壁畫中凝結為“天界與人間”的敘事空間,成為佛道思想融合的視覺見證。
窟頂壁畫以覆斗形結構劃分為四大區域,形成“天界—人間”的垂直空間:
窟頂西披繪佛教中的阿修羅,其形象立于深海,頭頂須彌山及忉利天宮,象征佛教宇宙觀的至高權威。阿修羅身后雷公、電母等自然神環繞,細節契合《維摩詰經》中“妙喜國”場景,暗含佛教對宇宙秩序的詮釋。
與之對應,南披繪西王母乘鳳輦、北披繪東王公御龍車,構成道教神話中的巡天行列。兩位主神雖被部分學者解讀為帝釋天與梵天,但其形象與漢代墓室壁畫中的東王公、西王母如出一轍,暗示道教升仙思想對佛教空間的滲透。
窟頂四披繪道教“三皇”(天皇十三頭、地皇十一頭、人皇九頭)、四象神獸(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及“羽人”飛仙,其造型源自漢晉墓室升天圖,與佛教的阿修羅、摩尼寶珠共處同一穹頂。值得注意的是,道教方位神與佛教須彌山體系的并存,打破了宗教符號的單一性,形成“天界秩序”的復合表達。
249窟的多元神祇體系,映射了佛教傳入中國后的適應性變革。佛教初傳時被比附為黃老之術,兩晉南北朝時期更與玄學交融。窟內道教元素的大量出現,實為佛教借助本土符號降低傳播阻力的策略。
東陽王元榮作為北魏宗室,需平衡中原漢文化、鮮卑傳統與佛教信仰。壁畫中佛道共存的格局,既是對多元族群的包容,亦是對政權合法性的視覺強化。
249窟的壁畫語言,最終超越了單純的宗教敘事,成為絲路文明交融的縮影。佛道之爭在此并非對立,而是通過神界的符號重構,完成了外來信仰與本土傳統的共生嬗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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