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患意識不僅是一種對未來的預警，更是一種深刻的生存智慧與生活哲學，教導人們在逆境中保持堅韌，在順境中保持警惕，以求得人生起伏中的平衡。《系辭傳》有言:“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可見，《周易》的創作者必懷憂患之心。《周易》的憂患之學正是強調在憂患中謀求進取與發展。這種憂患意識不僅是一種預警機制，更是一種激勵人們在逆境中尋求突破與成長的動力。它透視出人類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憂患之所在，旨在探索排憂解患的正確途徑，進而實現更高層次的生存智慧與人生境界。

一、《周易》經傳中的憂患意識解析

憂患意識是中國文化的核心精神之一，而《周易》正是這一思想的源頭之一。《周易》中的憂患意識與困境緊密相連。困境常引發憂慮與不安，而這種心理狀態正是憂患意識的直接體現。憂患意識不僅反映了人們對困境的深刻認知與對潛在后果的擔憂，還能激勵個體積極應對挑戰。它既是一種對困境的認知與反應，也是一種預防和應對困境的重要心理機制。《周易》通過卦爻辭及《易傳》的內容，充分展現了古人對困境的洞察及應對策略。例如，《坎》卦象征險難，提醒人們在面對困境時保持警惕，尋求穩妥之策;《困》卦則直觀描繪了困境中的掙扎與不安，鼓勵人們在逆境中堅守正道尋求突破。

《周易》中的卦畫與卦爻辭深刻體現了先民對人生憂患與生存智慧的理解。六十四卦構建了個多層次、動態變化的人生與世界，每卦由六爻組成，分別代表不同的階段與狀態:初、二、三、四、五、上爻。初爻象征事物的起始階段，此時條件尚未成熟，宜靜觀其變。例如，《節》卦初九“不出戶庭，無咎”，暗示在條件不成熟時應避免貿然行動，以免招致不利。二爻代表經過初步積累后的階段，是初出茅廬之時。例如，《恒》卦九二“悔亡”及《損》卦九二“利貞，征兇，弗損益兇"均強調此階段應積極而審慎地行動。三爻與四爻處于上下卦變動之際，常面臨猶豫不決的局面。“三多兇”“四多懼”表明，這兩個階段往往是進退兩難之時，擇機需果斷決策。例如，《乾》卦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強調君子應時刻保持警惕，努力應對可能的危險;九四“或躍在淵”則描繪在接近高位時，應理智看待波折起伏，清醒自省，即使身處險境也能及時調整。五爻位居天地、人三才中的天道，象征功成圓滿，是最吉祥的階段。五爻對于圣人君王而言是至盛之時，但對小人而言，則可能預示兇險，因為他們難以承擔此爻之重任。上爻處于至極之位，常伴隨“有悔”，提醒人在盛極之時須保持警覺。無論六爻處于何種位置，皆體現出憂患之心，展現了先民對人生不同階段的深刻洞察，這正是《周易》所傳達的大義。

《周易》的卦爻辭通過三百八十六爻的筮辭，對趨吉避兇提供指引。占斷結果大致分為三類:吉利的，如“元吉”“大吉”“吉”“無不利”;中性的，如“無譽”“無咎”;兇險的，如“吝”“厲”“悔”“咎”“兇”。《系辭傳》指出，吉兇體現得失，悔吝則象征憂慮，皆源于變動。當面對悔恨、遺憾或兇險時，人應懷有憂患意識，善于自省，及時改過，以防范小錯，通過內心的悔悟轉變不利局面，從而擺脫困境。否則，可能陷入無法自救的險境，甚至危及生命。

二、《周易》關于逆境突圍的策略

徐復觀先生深刻指出，憂患意識是一種在個人努力突破困境而尚未成功時的心理狀態，它標志著人類精神開始直接對事物承擔責任，是精神層面上人類自我意識的覺醒。正是在個人承擔起問題責任的那一刻，憂患意識隨之產生。這種意識不僅蘊含著堅定的意志也激發著振奮的精神力量。《周易》不僅記錄了先民深沉的憂患意識，更強調個體的積極性與理性，并提出了多種突破困境的策略。從個體角度來看，謹慎與努力在“敬德”觀念中得以體現，人們通過細微觀察提升德行修養，展現對使命的擔當。面對困境時，適時退避并非沉淪，而是一種自我堅守與智慧抉擇這正是自強不息精神的體現。

首先，《周易》經傳貫穿著未雨綢繆、以德解憂的智慧。《乾》卦“潛龍勿用”提醒我們，在條件尚未成熟時不宜輕舉妄動，而應如潛藏的龍一般，耐心等待時機。這是一種對未來的深思熟慮，強調行動前做好充分準備，以應對可能的變局。《謙》卦云:“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這表明謙遜能助人克服困難，達成目標。謙虛低調可避免不必要的沖突和風險，彰顯了以德行化解憂慮的智慧。誠信亦是《周易》中解危渡險的重要法則。《革》九四爻云:“悔亡，有孚改命，吉。”《益》九五爻亦言:“有孚惠心，勿問元吉。有孚惠我德。”這些爻辭均表明，誠信不僅能化解危機，甚至能決定吉兇成敗。《周易》以此告誡世人，唯有堅守誠信，方能逢兇化吉，安然渡過人生的風浪。

其次，《周易》經傳蘊含的智慧深刻體現了“居安思危，見幾而作”的原則。《系辭傳》云:“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這里的“幾”指事物發展之初的微妙征兆，是吉兇禍福的先兆。智者能洞察這些細微征象，預見未來趨勢，從而及時采取行動，趨吉避兇。這種能力要求我們即使身處安穩，也要保持警覺，預判潛在風險，提前做好應對之策。“居安思危”意味著在順境中也要時刻警惕潛在的危險，而“見幾而作”則強調在事物發展的初期便洞察征兆，迅速采取行動。《坤》卦初六爻云:“履霜，堅冰至。”這一爻辭提醒我們，當腳下踩到霜時，就應預見到寒冬堅冰即將降臨，從而提前做好準備。這不僅是對自然現象的觀察，也是一種人生智慧的隱喻，告誡我們在安逸時亦須防范未然，未雨綢繆。《隨》卦初九爻:“官有渝，貞吉。出門交有功。”這意味著官員若能順應變革堅守正道，則與人交往便能有所收獲。這不僅體現了“見幾而作”的智慧，也強調了在變化中捕捉機遇適時行動的重要性。《周易》中的“居安思危，見幾而作”不僅是一種哲學思想，更是一種實踐指南。它教導我們在安定時保持警覺，在行動前審慎洞察征兆，并依據事物的發展規律做出合理的預測與準備。這種智慧使我們能在紛繁多變的世界中明辨方向，保持內心的沉穩與堅定，以智慧與勇氣迎接每一個挑戰。

再次，《周易》中“健行不息，物極必反”的思想深刻體現了天道循環、陰陽交替的自然法則，以及人生處世的哲學智慧。這一理念在諸多卦爻辭中得到了生動展現。“健行不息”的精神在《乾》卦中尤為突出。《乾》卦六爻皆為陽，象征天地剛健不止、奮發向前的力量。“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鼓勵人們無論身處何境，都應保持積極進取的態度。“物極必反”的道理在《泰》卦與《否》卦的交替中得到了深刻體現。《泰》卦象征通達順遂，而《否》卦則象征閉塞艱難。《泰》卦的卦辭“小往大來”說明，當事物達到一定程度時，微小的變化可能會帶來巨大的影響;而《否》卦的“大往小來”則揭示了盛極必衰的規律。這兩卦相輔相成，展現了事物發展變化的普遍法則，即任何事物一旦達到極致，必然向相反的方向轉化。

最后，《周易》深刻體現了適時隱退的哲學。《遯》卦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由乾上艮下組成，象征山隱于天之下，寓意退避之道。卦辭“遯尾，厲，勿用有攸往”告誡人們，在特定時機應克制行動，以避免潛在風險。初六爻“遯尾，厲，勿用有攸往”強調在隱退的最后階段應果斷止步，避免深陷困境。九三爻“系遯，有疾厲。畜臣妾，吉”進一步闡述了隱遁之道，即保持低調，養精蓄銳，等待東山再起的良機。九四爻“好遯，君子吉，小人否”揭示了君子與小人在隱退時的不同結局。九四位居上卦乾中，象征君子能順勢而退，從容應對，故稱“好遯”;而小人則貪戀富貴，執迷不悟，終難善終。九五“嘉遯”和上九“肥遯”則強調，若能適時功成身退，則無往不利。可見，暫時的退避并非逃避，而是保存實力，以待更好的時機再出發。《明夷》卦則提供了另一種隱退的智慧。卦辭“明夷，夷于左股，用拯馬壯，吉”寓意即便身受挫折，也應保持理智，尋求外力支持，以謀求東山再起。這里的隱退并非屈服，而是韜光養晦，蓄勢待發。由此可見，《周易》的卦辭教導我們，適時退避不是懦弱，而是一種深遠的智慧，是為更好的未來積蓄力量。同時，德行是立身之本，無論處于順境還是逆境皆能助我們安然渡過難關，迎來轉機。

綜上所述，《周易》所蘊含的憂患意識不僅體現在逆境中所面臨的種種挑戰之中，也體現于順境時對潛在風險的敏銳洞察之上。通過獨特的語境設置與占斷結果，這部經典不斷提醒人們，即便身處安定，也應保持警惕，越是順境，越須謹慎。面對困境，我們應堅守信仰與道德準則，而在逆境難解之時，適時退避、靜待轉機，亦是一種智慧之選。《周易》的變易思維能夠透過事物表象深入其本質，從表層結構探究其深層意義，為我們提供了多維度的生存視角。

（原刊于《衡水學院學報》2025年第2期，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