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榮健
越劇《我的大觀園》劇照。 資料圖片
以賈寶玉扮演者陳麗君的流量影響,越劇《我的大觀園》引起追捧在意料之中。再加上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的強大影響力,以及上世紀50年代上海越劇院創排的同名越劇的經典性,可以想見它所帶來的討論會相當熱烈。實際情況也是如此,有關越劇《我的大觀園》的討論非常多,肯定評價、建設性意見和尖銳批評都有。
觀眾本以為,這是一部演繹“紅樓夢故事”的戲。是,也不是。名字叫“我的大觀園”,意味著真正主導故事的是“我”,是創作者懸置的開放身份和主觀視角。劇中,老年賈寶玉重新回到自己年少時的大觀園,以前塵歷劫的滄桑心境和旁觀心態,看曾經的高門府邸,看周遭人事,看自己的過往人生。那么,“我”是誰?是此時的寶玉,還是混跡在脂粉堆里的寶玉,抑或是青埂峰下的那塊頑石?“我的大觀園”是《紅樓夢》中的世界,還是曹雪芹假托于寶玉所看到的主觀世界,抑或是創作的原型人物、原始素材?由于“我”(劇中以老年寶玉的形象出現)的存在和干預,紅樓夢中人變得似是而非、既似又非,而“我”則構成了全劇進行新的詮釋的戲眼和戲魂。
應當承認,這是一個相當奇峭、十分大膽的創想和構思。一方面,“我”代表了一個不甘又不安的、具有獨特命運感的靈魂,核心的戲劇關系隱約已轉移到了老年寶玉和少年寶玉之間,涉及重新選擇的命題。另一方面,那種旁觀和不確定的視角,帶著意識流的色彩和勘破的消解功能,打破了完整的線性敘事框架,在情感維度之上凸顯了哲理性,也給舞臺呈現提供了更加自由的空間。問題在于,這種明顯游離于《紅樓夢》經典敘事和越劇生旦表演本體要求的拆解與重組,一開始就給自己制造了難題。它需要從新的戲劇關系出發來經營故事,又不得不瞻顧和依托愛情悲劇的主線和生旦表演關系。為了平衡而做出妥協,結果就是觀眾的一些預期落空,而這個構思所帶有的觀念色彩與獨特況味也難免打了折扣。
在“我”的主觀視角下,此版以元妃省親開場,再現曾經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盡管“我”重歷當年事的戲劇性缺乏打開,但能見此時滄桑、當時少年。不過,劇中同時呈現的寶釵撲蝶、黛玉葬花、湘云醉臥、妙玉烹茶,四時四景四美,畫面雖唯美,卻使劇情一下子完全進入了全知視角。那么,“我”何以看見?或者說,該是怎樣的“我”可堪遇見?顯然,這里的鋪墊與延展,絕不應該僅是場景畫面。進一步講,雖是重勘當年事的基本設定,可劇中的寶玉卻缺乏新的動機、情感和心境的注入,不僅造成此時和當年兩條線的聯結不夠結實、缺乏張力,而且帶來情感濃度、審美調性的猶豫與偏失。那么,“我”的心境如何跟少年寶玉合體?合體而可能造成新的劇情走向該如何破解?若放棄合體而純取旁觀,戲劇關系如何重建?若能夠實現,其他角色身份又該如何重新定義?可以說,這是“我”帶來的新課題,也是這部作品尚存問題的癥結所在。
作為一部強實驗感的作品,越劇《我的大觀園》引起討論、爭議乃至批評是在所難免的。一個不乏創意的構思,一些有待理順的關系和難題,恰恰驗證著創作的艱辛。不必諱言,劇中個別編排值得商榷,一些對白與唱詞也略顯草率。比如,賈母這個關鍵人物沒有出現;在新的主線和關系不夠清晰的情況下,林黛玉、薛寶釵、王熙鳳等人物形象顯得平鋪而缺乏個性;在寶黛共讀西廂的情節里,對白和唱詞顯得淺白,不夠有韻味;那深曠的縱向舞臺和深長的臺階,影響表演,表達效率不高。更重要的是,盡管“我”做到了情感與況味的聯系和呼應,卻缺乏戲劇性的有機經營與情感貫通,致使作品雖形制完整而內在卻不夠凝聚。這恐怕需要進一步理清思路、密實針線,緊緊圍繞“我”做好取舍、做深文章。
在戲曲藝術面臨傳承發展的挑戰之際,《我的大觀園》自覺創新、勇敢迎戰,堪稱可貴。這意味著,接受創評互動,既是它必然的經歷,也是切磋琢磨的必需。而一切肯定的、表揚的、批評的、建議的,都將化作它改進提升的寶貴養分。好在,不似影視作品,舞臺藝術就是在觀演互動、不斷完善中走向藝術成熟的。經過觀眾的檢驗和時間的淬煉,相信浙江小百花越劇院和主創主演們能夠總結經驗、分析得失,進一步打磨提高,以“我”的鮮明烙印和探索個性,實現名著經典和越劇之美的煥新呈現。
《 人民日報 》( 2025年06月03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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