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聊聊西漢時期最瘋狂的民間謠言事件。漢哀帝四年的春天，漢朝關東的民眾突然集體陷入了瘋狂的狀態。《漢書·五行志》對當時情形記載頗為詳細。平時空曠的路上，一群群民眾摩肩接踵，奔走驚呼，密集的地方甚至多達數千人。他們有的披頭散發，有的光著腳丫，有的夜闖關卡，有的翻墻入室，有的干脆坐車馬在天下郡國四處奔馳。所有人雖然情形各異，但有個共同點，手里都捏著一根或草或木的小棍子，互相轉發傳遞，而最終的目的，則是要人和棍子都傳到長安去。用當時人口中的原話來說，這種行為叫做“行西王母詔籌”。籌就是小棍子，意思是，他們是奉了傳說中的西王母的命令，在遞送這些帶有神的旨意的小棍子。路上的局勢幾乎無法控制，整個春天，大家都在無休無止地奔走，碰面，傳遞。想象一下，也能感知現場集體無意識的瘋狂氣氛。

到了夏天，各地民眾紛紛聚集到長安之后，開始四處集合嬉戲，載歌載舞祭祀西王母。同時，他們又互相傳遞符書，聲稱“母告百姓，佩此符者不死。不信我言，視門樞下，當有白發。”這一自發的聚集行為又持續到了秋天，才終于宣告消退。以上就是漢哀帝四年的“行西王母詔籌”事件整個過程。不難看出，這是一場由謠言引發的超大規模的社會運動。“母告百姓，佩此符者不死”就是謠言的核心內容。和很多類似的謠言一樣，很難找出始作俑者，但只要抓住了民眾的消災避禍的恐懼心理，就能輕松實現高效率的鏈式傳播。而這種恐懼心理，也就是謠言所體現的時人觀念。在這一案例里，主要體現的是西漢末年時人對政治現實、社會現實的認知。

漢哀帝即位，在公元前7年，離漢朝建國過去兩百年時間。中國古代的王朝，往往很難維持超過三百年。這大概是由于社會在某種制度下，運行到一定時期，總會造成各種壅塞積弊，最后積重難返導致的。所以把王朝比作一個人體，漢哀帝時代，相當于已經是古稀之年了。整個王朝的政治生態，從上到下都彌漫著一股衰腐、無力、低迷的氣息。用《漢書》的話來說，“漢世衰于元成，壞于哀平。哀平之際，國多釁矣。”漢哀帝、漢平帝的時候，國家多禍患。老人嘛，毛病總會比年輕時多。這種微妙的氣息，也勢必影響著時人的信心和情緒。所謂的“末世感”，就是如此。這就是時人對政治現實的認知。

災害頻發，則影響著時人對社會現實的認知。漢哀帝即位之前的二十多年里，恰恰處于這樣一個時期。劉向曾統計過《春秋》記載的災異，二百四十二年里，累計有三十六次日食、五次地震、兩次山陵崩塌、三次彗星、一次流星雨、十四次火災。而《漢書》竟然稱漢哀帝即位前的二十多年里，“群災大異，交錯蜂起，多于《春秋》所書。”災異里的現象，雖然不是每一項都和百姓有關，但地震、水旱、蝗災等等，卻每發生一次，都關系著千萬人的生死。當災異頻率過高，人對于現世安穩的期待就會被嚴重破壞。呂宗力先生說：“每逢這樣的時刻，人們普遍缺乏安全感，格外感到焦慮、恐懼、無助、怨憤，迫切需要宣泄、合理化自己的情緒。”簡而言之，人人都有朝不保夕的憂患，又有著急切尋求安全感的需要。

“行西王母詔籌”這一謠言事件發生在這樣的認知背景下，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