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年少時娛樂不多，喜聽廣播劇和看電影，包括粵語片、國語片，也見證了無數的香港電影風潮和人物。

苦雨凄風惱熬人，正恨無處尋趣，譚螢螢小鳥般地翩然而至，消我閑愁。伊人是誰？電視女藝員？身份哪有如此簡單，說你知，便是播音王子譚炳文千金。

那年代，我跟炳文哥結伴，夜夜聽他廣播。孩童時，我的平日娛樂，僅有兩項，一是聽廣播，二是看電影。廣播免費，列為第一，最喜歡袁報華和譚炳文。袁報華聲演《福爾摩斯》，出神入化，我幾以為他便是福爾摩斯，能破所有疑案。每晚搬了一張椅子，在冷巷里，側耳聽他的廣播。譚炳文那時已紅遍廣播界，男女老幼，都愛聽他的嗓音。光藝公司拍了《神偷情賊》，謝賢、嘉玲合演，票房大賣。電臺見獵心喜，買下版權，著譚炳文伙拍播音天后尹芳玲在空中聲演，風靡聽眾程度，不下謝賢、嘉玲。

譚炳文的嗓音，厚實圓潤，入耳如棉，酥得化不開。我家順德女傭卿姐著迷，這樣對我說：“三官，一晚不聽炳文哥，我睡不著。”一趟，收音機壞了，聽不到，第二天，卿姐雙眼通紅，原來真的是牽掛得一夜未眠。后來《神偷情賊》播完了，卿姐若有所失，惶惶不可終日。我心里暗罵：“譚炳文是害人精。”講廣播，哪能少得了李我和鄧寄塵的“天空小說”，一人聲演男、女不同角色，惟肖惟妙，很快俘虜了卿姐，笑容再現。塵叔擅詼諧，聽得我捧腹；李我長倫理，說得卿姐垂淚。

李我的“天空小說”，走煽情路線，他自己說是“倫理悲劇”，故事中的女主角總是受盡折磨，九死一生，最后大團圓結局。那時，廣播聽眾多是老婦、女傭，女人心軟，盡皆成了李我的俘虜。當然還有商業電臺的馮展平，也是播音名角，只是我愛聽麗的呼聲，對商臺的注意不多。不過，商臺后來出了播音皇后尹芳玲，那就另當別論矣。一般說來，播音女藝員大多聲甜而貌平，獨有尹芳玲，擁明星之容，清麗怡人，笑靨如花，怎不教懷春少男癡迷？夜夜挨?電臺聽芳玲姊姊的聲音，想著牽她玉手，走在萬花叢中，姹紫嫣紅，香風醉人，詩意彌漫！

其次，自然是看電影。看電影，買票要錢，我年小，沒零用，只好跟外婆和卿姐去看。她們挑的盡是粵語古裝電影，大鑼大鼓，因而我小小年紀就知道有新馬仔、任劍輝、芳艷芬、紅線女。名伶當中，我獨喜新馬仔，他跟塵叔的“兩傻”，挑機飛仔，勇挫麥基、金雷、高超，看得我拍手大叫過癮，陰陽相合，招來肉彈林丹，纖腰鳧臀，雙峰插云，不獨祥哥、塵叔暈大浪，觀眾亦難幸免。我閑時也會學祥哥的鬼馬表情，逗得一眾同學盡開顏。說真的，我能有一絲幽默，全來自模仿祥哥。

大了，省吃儉用，勻出一些零碎錢，自己偷偷去看電影，當家作主，看的范圍闊了，粵語電影以外，還有國語片、英語片和日語片。老實說，那時候，國語片的水準遠要比粵語片高，有人批評粵語電影，說是“七日鮮”，七日拍一出電影，你能說好嗎？光是一個老倌站在幕前唱戲，一唱半小時，馀下來不到一小時，就是略耍北派，然后男、女主角對唱言情。以我看，三日就可以拍完，說是“三日鮮”，庶幾近矣！

國語片較認真，那時“邵氏父子公司”拍的文藝電影，真不錯，《金喇叭》，張大哥領銜演出，劇情幽怨感人。還有陳厚主演的《為誰辛苦為誰忙》，陳燕燕飾母親，含辛茹苦，教養子女成材，換來的是兒女們的離棄，獨有幼子陳厚侍母至孝，我雖年少，也看得下淚。對?干的，是陸運濤的“電懋”，范圍比“邵氏父子”大，聲勢也盛，旗下一班男女明星，葉楓、葛蘭、尤敏、雷震、張揚、喬宏、田青，風靡萬千影迷。記得有一部戲叫《鐵臂拳王》，喬宏、葉楓合演，有一場戲，喬宏臺下凝望，淵停岳峙；葉楓臺上演歌，儀態萬千，一剛一柔，畫面出奇精妙。記得葉楓姊唱的正是《神秘女郎》：“你不要對我望，黯淡的燈光，使我迷惘，你不要對我望，將來和以往一樣渺茫，就算你就算你，看清我模樣，就算你就算你，陪在我身旁，也不能打開心房，你不妨叫我神秘女郎……”葉楓姊！男人怎能不對你望！他們要看清你模樣！

大浪淘盡影壇人物

后來，“邵氏父子”易名“邵氏兄弟”，擴建影城，男、女明星冒涌，林黛、李麗華、樂蒂、李菁、金霏、陳厚、金漢、凌云、喬莊……很快跟“電懋”扯平。一九六四年，陸運濤往參亞洲影展，不幸遇空難逝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電懋”易名“國泰”，星河日沉，一蹶不振。“邵氏兄弟”拔地而起，獨霸影壇近二十年。那年代，男女明星，都有風華，男的英俊瀟灑、挺拔陽剛；女的艷色炙手、工極嫵媚，影迷哪能不趨之若鶩，俯首稱臣！

轉眼星光流影六十年，名草、嬌花盡付東流，思之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