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1987年的春節(jié)，鄰居們就再沒見過北京門頭溝區(qū)千軍臺礦的職工史老蔫的媳婦。

史老蔫說她回娘家了。47歲的史老蔫，個子不高且其貌不揚的他，倚仗礦工吃皇糧的優(yōu)越身份，娶了山溝里一個俊俏大方的姑娘作媳婦。

史老蔫固守著老輩子遺傳下來的觀念，媳婦是我的，就像自己身上的物件、家里的擺設一樣，都得由自己支配。媳婦結婚前沒出過她家的那條溝，什么世面也沒見過，能嫁給吃皇糧、掙票子的礦工是她這輩子的福分。對史老蔫，她是百依百順，從不敢言個“不”字。他們早已有了兩兒一女，兩個大孩子跟著姥姥住在鄉(xiāng)下，小兒子在他倆身邊。

史老蔫的媳婦這兩年精神有點不太正常。

春暖花開，河水解凍。轉眼到了4月，史老蔫的岳父岳母提著山貨，領著外孫和外孫女來礦上看閨女。史老蔫冷著臉告訴二位老人，媳婦頭春節(jié)上沿河城婆家那里看病去了，一直沒回礦上。

老兩口不相信。當年給閨女尋下這門親事，是想讓孩子吃上商品糧，不再擺弄土坷垃。可閨女嫁給史老蔫沒能過好。女婿心眼子小，容不得閨女的一丁點不是，動不動就給她氣受。眼瞧著嫁過來時水靈靈的閨女，那原本紅撲撲的臉一天天見黃，黑亮亮的頭發(fā)也一天天變干見少，眼睛看人也發(fā)直，真叫人心疼。聽人說，女婿對閨女不好，不是打就是罵的，這會兒又不見了人影，弄不好，人早沒了。

老兩口沒證據(jù)，也確實不愿意往絕處想，可心里那說不清表不明空蕩蕩的感覺卻隱隱告訴他倆，閨女已不在人世。于是，老兩口商量后，到礦上公安科報了案。

史老蔫媳婦剛嫁到礦上時，精神挺正常的，山里人樸實熱情，見誰都笑呵呵的。娘家親戚、朋友有在礦上干臨時工、合同工的，休班時常到她家串個門。史老蔫媳婦見著鄉(xiāng)親分外高興，免不了留下他們吃頓便飯，敘敘鄉(xiāng)情。

可史老蔫心眼小，容不得外人吃喝他：“我辛辛苦苦鉆煤窯甩汗珠掙的錢，你拿去填合別人！”動不動就摔臉子，后來就為這事還動手打了他媳婦。

日子長了，礦上人都知道媳婦做不了史老蔫的主，知道那小心眼兒的男人容不得外人。慢慢地，話傳到親戚朋友們耳朵里，他們不愿意連累史老蔫媳婦挨打受氣，也就不再到她家串門喝水敘家常了。偶爾有個近親來礦上送東西在她家吃點飯，走后史老蔫也是不依不饒，不但暴打媳婦一頓，還克扣她的口糧，幾頓不給她飯吃。

沒個知己的人說說話，丈夫又整日里一張冷臉，非打即罵，久而久之，飽受虐待的史老蔫媳婦精神上出了問題。原本樂樂呵呵的她變得呆呆傻傻的，見人兩眼發(fā)直，不會說話。慢慢地，生活上也不能自理了。

好端端的家，硬是讓心胸狹窄的史老蔫毀得不成個樣子。

媳婦不能干活，史老蔫更不容了：“想白吃飯？沒門！”他常常一連幾天不給她飯吃。

媳婦腦子出了毛病，可腸胃好好的，餓極了，她就跑出家門到鄰居家討要吃食，有時還溜到礦上職工食堂里，撈泔水缸里的剩飯剩菜吃。

在外面顧頭顧臉的史老蔫哪能容媳婦拋頭露面去討飯、撿飯丟自己的人？因此，虐待媳婦更加變本加厲，動輒拳腳相加，有時還用鐵絲捆住媳婦的雙手，吊在房梁上暴抽。住得不算近的鄰居們常能聽到他媳婦挨打時的慘叫聲。

史老蔫家的事，礦公安科略知一些，是鄰居們聽不了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報告給礦領導的。公安科派人去過史家，發(fā)現(xiàn)過他對付病媳婦的一些“刑具”。為此，礦領導嚴厲批評過史老蔫，不允許他虐待有病的家屬。史老蔫當時起誓賭咒，口口聲聲地保證，絕不再打媳婦了。

這幾個月，沒人反映他對媳婦施“家法”了，卻來了報史老蔫媳婦走失的兩位老人。

史老蔫的岳父母不光告女婿打罵虐待閨女，致使她瘦弱多病、精神失常，還告女婿喪失人性，強奸過當時只有8歲的親生女兒。為這亂倫的丑事他媳婦央求過他放過自己的親生骨肉，別毀了孩子的一輩子。那禽獸不如的史老蔫竟說：“我玩自個兒的閨女，誰也管不著！你去告也沒人信。你告我，讓公安逮了我，沒人養(yǎng)活你們！閨女懷了孩子我也能給她弄下來！”

史老蔫仗著自己能掙錢養(yǎng)家，對自己的惡劣行徑有恃無恐。

孩子的姥姥聽說這件事，怕孩子再受欺侮，只好將外孫、外孫女接回鄉(xiāng)下住，躲開那個“畜牲爹”。

史老蔫媳婦被他打病后，生活不能自理，更不能過夫妻生活。史老蔫原本就生活作風不好，這下更加肆無忌憚，到處偷睡別人的老婆、閨女，回到家更看不上連飯都不能做的媳婦，打罵體罰愈發(fā)升級，大有置她于死地的瘋狂與惡毒。

這回，他竟說讓媳婦去沿河城看病去了，鬼才會相信他的話，連飯都舍不得給一個他認為是“廢物”的人吃，哪里會舍得花錢給她治病呢！顯然是一種托辭，或根本就是謊話。

千軍臺煤礦公安科預感此事不會如此簡單，當即報告給公安局。

連夜趕來的公安民警在向礦領導、公安科、史老蔫的岳父母及鄰居們了解了全部情況后分析認為：史老蔫的媳婦4個月不見人影，很可能已遭遇不測。

但一個精神不正常且平素極少出門的病弱女人會到哪里去呢？

公安民警們住在礦上，繼續(xù)了解調查，進一步分析，認為史老蔫在這件事上表現(xiàn)反常。他跟這個人說媳婦看病去了，跟那個人說媳婦跑了，不回家照管孩子。但可疑的是，人去看病，他不去探望；人跑了，他也不張羅去找，反而踏踏實實自己過日子，跟別的女人亂搞一點也不耽誤。聯(lián)系他一貫虐待妻子的表現(xiàn)，懷疑史老蔫有殺妻行為。

再進一步分析，史老蔫亦有殺妻的因素和條件。

首先是他早已厭惡了對他已沒有任何“用處”的媳婦，打罵、虐待、不當人看就是例證。

其次他家的兩間房子蓋在半山坡上，與鄰居最近的也相隔10多米，史老蔫平素猥瑣小氣，沒人愿意同他來往。他家的事，不是媳婦挨打后大聲喊叫，外人很難聽到或知道。

這僅僅是分析、猜測。

史老蔫本人鐵嘴鋼牙，一口咬定老婆看病去了沒有回來。

其他線索公安民警一點也不掌握，破案工作無從下手。

史老蔫17歲的兒子和15歲的女兒早已不同父母一起生活，提供不出更多的情況。公安人員想到史老蔫6歲的小兒子，他一直隨父母同住。孩子年紀小，不一定了解真實情況，但只有從他身上才有可能找到偵破此案的突破口。

史老蔫家的兩間房屋臟亂不堪，幾乎沒一件像樣的家具。破土炕上，堆著兩團臟得辨別不出本色的破被子，屋內泛出一股難以形容的多種氣味混雜的怪味道。

史老蔫的小兒子蜷縮在破土炕的角落里。一位做了父親的公安民警叫他過到炕邊上來。沒有母親照料的孩子瘦瘦的，身上的衣服皺巴巴、臟乎乎的，兩只圓圓的小眼睛一直恐懼地盯著陌生的來人。

“你媽媽去哪里了？”

“看病去了。”

孩子的回答與父親“一致”。

“別的孩子都有爸爸、媽媽，你媽媽不回來，你想不想她？”

孩子似乎心有所動，但仍不說心里話。

公安民警不著急，慢慢與孩子聊天。從他口中知道，媽媽不在家以后，他每天被父親鎖在家中，吃些又冷又硬的剩饅頭、剩油餅，生活狼狽不堪。于是民警用自己的錢去飯館買來噴香的熱飯熱菜給孩子吃，飯后又買了水果。

6歲的孩子許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溫暖了，不由對公安民警的感情進了一步。

民警趁熱打鐵問孩子：“你媽媽在家，也會給你買好吃的東西。你想不想媽媽？”

“哇——”孩子哭了。“我媽她……”

千軍臺煤礦家屬區(qū)最里端，傍山的一處住房是史老蔫的家。兩間石板房背后有一處凹進去的拐角，立著一座簡陋的、葦席圍成的廁所。顯然許久沒人清掃，廁所內外雜草叢生，糞跡斑駁。這個自家用的廁所在這樣一處難以發(fā)現(xiàn)的隱蔽地，外人絕不會光顧到此。

公安民警在史老蔫小兒子的指認下，從史家?guī)竺嬉欢训V石中挖出一具女尸。由于天冷，山高風硬，礦石縫隙又能透進絲絲空氣，尸體非但沒有腐爛反而被風化成“木乃伊”一般，但分辨不出容貌。經過法醫(yī)的解剖鑒定，證實這具遍體鱗傷的女尸，正是史老蔫“走失”4個月的妻子。

與此同時，作為犯罪嫌疑人的史老蔫在公安局的看守所里，依然死死咬定說了不知多少遍的謊言：“我媳婦‘元旦’那天走的，上沿河城我媽家看病去了，也不知道回來管管孩子，沒良心……”

公安民警見他死魚不張口，便將話題轉到他們夫妻關系上。

史老蔫猜礦上會將他打罵妻子的事告訴公安局，便承認了自己曾實施餓飯、吊打、辱罵妻子的行為，但強詞奪理說因為媳婦不守“婦道”，沒伺候好丈夫才懲罰她的。他滔滔不絕地數(shù)說著媳婦的種種“不是”。

突然，剛才還語言平緩的民警話題一轉，厲聲問：“你們家?guī)锫竦氖鞘裁矗磕銘撝涝蹅冎袊囊痪淅显挘骸粝肴瞬恢羌耗獮椤　?/p>

“……”史老蔫傻了，一張原本蠟黃的臉，霎時煞白，一對賊溜溜的眼珠子愣愣地定在皺七皺八的眼眶子里。

“你們……你們都……都知道了？”

瞞過4個多月后，史老蔫終于開口了。

礦領導批評過史老蔫虐待妻子后，他嘴上保證一定改，心里卻恨不得媳婦早點死。在他看來，“娶來的媳婦買來的馬，任我騎來任我打”，“我管教自家媳婦，礙別人什么事？”

好端端的媳婦讓他打傻了，他卻不以為然，誰讓你拿老子的錢喂你娘家那幫“吃客”們？沒了家法！礦領導過問了他家的事之后，他表面上有所收斂，背地里依舊打她，而且更加惡毒。打了媳婦，還不準媳婦出聲，出聲打得更狠。

史老蔫不光自己打媳婦，還教唆6歲的小兒子打媳婦：“你媽是‘白骨精’，她哼一聲，你就打她，打‘白骨精’沒錯！”史老蔫恨這個“無用”的媳婦，又不敢動手殺死她，于是一點點地折磨媳婦。

1987年1月29日，大年初一那天，小心眼兒的史老蔫因為一點小事不高興，又動手打媳婦。此時的她，已被心狠手毒的丈夫折磨得不成人樣，喊叫似乎都不會了。史老蔫嫌動手打她不解氣，又拿來支窗戶的木棍狠狠抽打妻子，只三五下，本來就氣息奄奄的妻子“撲通”一下倒在地上。

被史老蔫虐待、折磨多日的媳婦終于在丈夫的棍棒之下斷了氣。

史老蔫先是一陣竊喜，置她于死地的目的終于達到了，繼而又害怕起來，尸體放在哪里？扔出去，不敢，怕別人發(fā)覺，一看她身上的傷，別人準猜得出是自己打的，還是藏起來心里踏實。于是，趁夜深人靜，在自家房后的廁所底下挖了一個小坑，將妻子瘦小的尸體埋進去，用礦石、葦席蓋上。

然后告訴兒子：“有人問，你就說你媽去沿河城你奶奶家看病去了。”又威脅兒子：“你要敢對外人說你媽死了，我就不管你了，沒人給你飯吃，也不讓你在家里住。‘白骨精’死了，咱家也安全了。”

6歲的兒子讓父親唬住了。史老蔫搪來塞去混了4個月，鄰居見不到史妻，知道不會是好事，但卻不敢問，只好悄悄帶信給孩子的姥姥家。

史老蔫虐殺妻子并埋藏尸體企圖逃脫罪責的犯罪事實已查清。這個罪惡昭彰的禽獸最終“享受”了一顆子彈！

這起源于狹隘自私終于虐待殺人的案子留給人們的不光有教訓，而且還有深深的遺憾。假如史老蔫是一個胸懷大度的人，對妻子的熱情好客支持贊賞，他的妻子便不會因長期挨打受罵被驚嚇而精神失常；假如史老蔫懂得法律知識，將妻子視為一個獨立的人，而不是自己的“私有財產”，可以任意打罵甚至虐待致死，便不會導致這幕悲劇的發(fā)生，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