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夏意,已經悄然攀上了合肥城的眉梢,暑氣如同無形的絲線,在空氣中肆意編織著燥熱的網。在好友郭瑞瑋老師的陪同下,我又一次漫步至淮河路步行街,看到腳下的青石板,被來來往往游人的足跡摩挲得溫潤發亮,仿佛每一塊石板都承載著歲月的故事,在陽光的輕撫下,隱隱泛著時光的光澤。
我再次駐足于“李府”——李鴻章故居陳列館那古樸的飛檐之下。檐角的銅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的聲響。然而,我卻刻意不去細聽這風鈴的輕響,只因在那一瞬間,我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隧道,聽到了歷史的回聲,在雕花窗欞間悠悠流轉,似在訴說著往昔的繁華與滄桑。
這座占地3500平方米的晚清江淮民居,曾是李氏家族聚族而居的“半片街”。那高高的馬頭墻,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像是歲月忠誠的衛士,守護著家族的榮耀與秘密;那精美的木雕、磚雕、石雕,栩栩如生,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當年的匠心獨運。如今,它宛如一顆時光的琥珀,把李鴻章——這位晚清重臣跌宕起伏的一生,永遠地封存其中。
于我而言,最令人心湖泛起層層驚嘆漣漪的,是那介紹李鴻章的標牌上悄然浮現的新變化。那些文字,宛如靈動的音符,在歷史的五線譜上跳躍,奏響著別樣的旋律。
“引領洋務求自強”,短短七個字,似是歷史長河中一顆璀璨的明珠,把李鴻章一生的執著追求輕輕拾起,串在了時光的項鏈上。這七個字,簡潔卻有力,仿佛能看到李鴻章在風云變幻的晚清,懷揣著強國之夢,在洋務的浪潮中奮力前行,試圖以一己之力,為搖搖欲墜的大清王朝撐起一片希望的天空。
再看那“收回民族利權,李鴻章創辦招商局”、“培植民族產業,李鴻章扶植招商局”,字里行間,似能看到李鴻章在時代的漩渦中,以敏銳的目光和果敢的行動,為民族產業的興起播下希望的種子。招商局,就像一艘在歷史海洋中破浪前行的巨輪,承載著李鴻章的強國愿景,駛向未知卻又充滿希望的遠方。
還有那“淮軍作為清朝國防軍的主力,在歷次對外交涉和反侵略戰爭中,積極備戰,直接參與一線戰斗,抗擊法國、日本以及八國聯軍的侵略,犧牲巨大,譜寫了一曲曲悲壯的愛國之歌”。讀著這些文字,眼前仿佛浮現出淮軍將士們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奮勇殺敵的身影。他們用熱血和生命,捍衛著國家的尊嚴和民族的榮譽,那一聲聲激昂的吶喊,仿佛穿越了時空,在耳邊久久回蕩。
這些標牌上的內容,與我青少年時代在教科書上讀到的李鴻章評價截然不同。曾經,那些文字像是一幅幅黑白分明的畫卷,將李鴻章簡單地勾勒成了一個特定的形象。而如今,這些新的表述,卻如同一束束五彩的光,照亮了歷史的角落,讓我看到了一個更加立體、更加真實的李鴻章。他不再是教科書里那個單一的面孔,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功有過,在時代的洪流中努力掙扎、奮力拼搏的復雜人物。
穿過朱漆斑駁的儀門,“福壽堂”的楠木梁柱在雨霧中泛著溫潤的光澤。這座三進兩院的宅邸,中廳的“福壽”匾額為李鴻章親筆所題,墨跡雖經百年仍顯蒼勁。我輕撫著梁間的木雕牡丹,深知這些“百子鬧春”的雕花,每一刀都藏著李氏家族的榮光與隱痛。
陳列館的展柜里,李鴻章的奏折手稿與淮軍將領的佩刀并置,仿佛能看見1870年天津教案時,他如何在列強壓力下據理力爭;又仿佛能聽見甲午海戰前夜,北洋水師旗艦定遠艦的汽笛聲。最令人駐足的是那件黃馬褂,金線繡制的四爪蟒紋在射燈下流轉,卻遮不住《馬關條約》簽訂時,李鴻章在日本下關春帆樓咳出的那口鮮血。
“李鴻章是傳統士大夫向近代政治家過渡的典型。”記得有一位歷史學家曾這樣評說。“他既推動洋務運動創辦江南制造總局,又因避戰保船導致北洋水師覆滅;既支持幼童留美計劃,又反對戊戌變法。”這種矛盾性在展廳的對比陳列中尤為鮮明:一處有輪船招商局的股票存根,一處有《辛丑條約》的簽字墨跡,中間隔著整個晚清的暮色蒼茫。
其后,我們懷揣著對歷史的探尋之心,驅車駛向瑤海區磨店鄉。車載導航上那短短20公里的距離,在車輪的滾動中,卻似一條時光的甬道,引領著我們穿越了三個世紀的滄桑變幻。窗外,城市的喧囂漸漸遠去,鄉村的寧靜如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在眼前鋪陳開來。
終于,我們抵達了目的地——“李鴻章報恩祠許氏宗祠”,這座承載著厚重歷史的建筑,是“合肥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然而,這天它卻大門緊閉,像是一位沉睡的智者,暫時謝絕了外界的打擾。但這并未讓我感到失落,我緩緩走近,隔著那冰冷的欄桿,目光落在了許氏宗祠那七開間的門楣之上。“報恩祠”三個鎏金大字,在晨光的輕撫下,熠熠生輝,仿佛是歷史深處閃爍的星辰,散發著神秘而迷人的光芒。
門楣兩側,那副對聯靜靜地佇立著,宛如兩位沉默的守護者。“宗族聚許廟納五嶽千山八方祥瑞”,上聯的字里行間,似能看到當年許氏宗族在此匯聚的盛景,五岳千山的靈氣仿佛都匯聚于此,八方的祥瑞之氣也紛紛涌來,庇佑著這一方水土和族人。那是一種對家族繁榮昌盛的美好期許,是先輩們對未來的憧憬與祈愿。
“祠堂臨旺地迎五湖四海十面親朋”,下聯則描繪出一幅熱鬧而溫馨的畫面。祠堂坐落在風水寶地,敞開胸懷,迎接來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的親朋好友。它不僅是一座祭祀祖先的場所,更是族人情感的紐帶,是親情與鄉情交融的地方。
我知道,在晚清光緒二年的悠悠歲月里,李鴻章兄弟懷著對家族、對情誼的深深眷戀,慷慨出資修建了這座祠堂。那段往事,如同一顆璀璨的明珠,被許氏族譜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在泛黃的紙頁間散發著溫潤的光澤。
而最令人心生感慨、意蘊悠長的,當屬肥東縣祠堂文化研究會在2023年10月修復這座祠堂后留下的文字。那字里行間,仿佛流淌著歷史的韻律:“晚清重臣李鴻章忠孝兩全,為國盡忠,謚號文忠,回鄉盡孝,建祠報恩,不忘祖恩,祠即明正。”這短短幾句話,卻似一幅徐徐展開的歷史畫卷,把李鴻章的一生勾勒得清晰而動人。
接下來,我們轉至少荃湖公園,這個以李鴻章的字“少荃”命名的濕地,在2016年的生態治理后重現碧波。“這里以前是采石場,現在成了候鳥棲息地。”有介紹這樣說。這讓我想起李鴻章晚年提出的“江淮水利”構想,他在《籌議海防折》中寫道:“治河即所以治海”,卻因甲午戰敗而擱淺。如今的湖畔公園,把那份未竟的藍圖與現代生態工程并置,形成跨越時空的對話。
歸途的車上,我望著窗外掠過的高樓,忽然想起李鴻章享堂御制碑上的銘文:“功罪蓋棺猶未定”。或許歷史從不急于給出答案,它只是將人物的命運、時代的抉擇、文明的演進,都折疊進時空的褶皺里,等待后人以更遼闊的視野去展開、去解讀。(2025年6月6日傍晚寫于合肥希爾頓酒店1622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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