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遠山

天色才微微亮，我就醒了。窗外飄來一陣熟悉的氣味，混著小籠包和豆漿的熟悉感覺，我知道樓下的早餐鋪子已經開張了。今天是高考第一天，整座城市似乎都比往常醒得更早一些。

我披上外套出門，空氣里還浮著一層薄霧，和早餐鋪的蒸籠正冒著的白氣牽著手，像一團團柔軟的云。老板系著那條洗得發白的綠色圍裙，正低頭揉面，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鋪子前已經排了七八個人，大多是中年人模樣，手里攥著保溫飯盒，時不時低頭看表。

一位穿藏藍色襯衫的男人站在我前面，他的背影顯得有些僵硬，肩膀微微聳著。他要了一籠小籠包和一碗無糖豆漿，接過袋子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飯盒的提手，像是在確認溫度是否合適。我想，他的孩子此刻或許和他一樣，既緊張又滿懷期待。

這個早點鋪子在這里開了二十多年。記得我上高中時，每天早晨都會在這里買一個鴨油燒餅，邊啃邊往學校跑。那時候總覺得日子漫長，高考遠得像天邊的云。如今站在這里，看著那些和我當年一般年紀的孩子，才驚覺時光竟過得這樣快。

蒸籠揭開時，熱氣撲面而來，模糊了眼前的景象?；秀遍g，我仿佛看見一個穿校服的少年匆匆跑來，抓起燒餅就往嘴里塞，燙得直咧嘴。那是十年前的我，也是現在的他們。

六點半過后，幾個學生模樣的少年結伴而來。他們背著鼓鼓的書包，臉上還帶著睡意，卻互相推搡著說笑。其中一個高個子男生要了兩根油條，特意囑咐老板炸得脆一些。他的同伴笑他：“平時不是最討厭吃油條嗎？”他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我媽說油條配豆漿，考試能考一百分?！彼麄冸x開時，晨光正好灑在早點鋪子旁的樹上，斑駁的影子落在他們肩頭。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年高考前夜，我輾轉難眠，凌晨五點就爬起來，在樓下沒有目的地踱步。那時的老板，還是現在老板的父親，看見我，什么也沒問，只是默默遞來一籠包子。那籠包子的滋味，我至今記得。

七點鐘，鋪子門口漸漸安靜下來。一位頭發花白的奶奶獨自坐在角落的矮凳上，小口啜飲著一碗稀飯。她的目光不時掃向考場的方向，像是在等待什么。我忍不住走過去，問她是不是在等參加高考的孫子。她搖搖頭，笑著說孫女去年就考上了大學，今天只是習慣性地來這里坐坐。“人老了，就愛湊熱鬧?！彼f著，眼神卻飄向遠處，仿佛那里正站著某個熟悉的身影。

九點的鐘聲從遠處的學校傳來，悠長而清晰。老板面前排的隊明顯稀疏了很多，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喃喃道：“明天他們還會來的?！?/p>

是啊，明天，后天，年復一年。這家小小的早餐鋪見證了多少個這樣的早晨？蒸籠里的熱氣散了又聚，油鍋里的油換了又換，只有那份沉默的守候從未改變。

我轉身離開時，陽光已經灑滿了整條小路。早餐鋪的招牌在光線下顯得有些陳舊，卻依然溫暖。那些關于高考的記憶，關于青春的味道，全都藏在這裊裊升起的熱氣里，一年又一年，飄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