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適之見余,再不樂意討論老子,而別撰《說儒》新篇。在彼撰稿時,屢為余道其作意。余隨時告以己意。如是者數次。適之《說儒》終于成篇,文長五萬字,仍守其初意不變。其說既與余上古史堂上所講意義大相背馳,諸生舉適之此文設問。余遂于堂上明白告諸生,余所持與適之《說儒》不同之所在。諸生或勸余為文駁論。余告諸生:“學問貴自有所求,不應分心與他人爭是非。若多在與他人爭是非上分其精力,則妨礙了自己學問之進步。《孟子》一書,只在申孔,不在辟墨。遇兩說異同,諸生貴自有折衷。并余已將今天堂上所講,一一告之適之,不煩再為文辯論。”遂拒不為。諸生乃浼余助教賀次君即就余講堂所講撰一文,刊之北大史系同學在天津《益世報》所主辦之副刊上。適之見之,大不悅,但亦未撰文反駁。主編此副刊之同學乃欲次君別為一文自解說,次君拒之,謂所辯乃本錢師之說,不能出爾反爾。不得已,主編此副刊之同學乃自為一啟事,解說此事。自后余來香港,某君在《港大學報》上刊一文,專為討論適之說儒。余始別為一小篇,追憶前說,則已上距當時十年外矣。今余此文,已收入余之《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第二集。
大凡余在當時北大上課,幾如登辯論場。上述老子孔子兩氏不過其主要之例而已。聞有北大同事之夫人們前來余課室旁聽,亦去適之講堂旁聽,退后相傳說以為談資。惟一時所注意者,亦僅為一些具體材料問題解釋之間,而于中國歷史文化傳統之一大問題上,則似未竟體觸及也。然孟子所謂“余非好辯,亦不得已也”,余深深了此意境。
錢穆:《八十憶雙親 師友雜憶》,聯經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98年,第169-170頁。
兄駁斥海光一函,尚未見到。弟意最好省去此等閑爭論,只求在自己一面更深入、更廣大,別人的暫置不理,靜待第三者來批判。我們必信“社會自有公論”一真理,然后總能安身立命。若果信得此一真理,則真可百世以俟而不惑,又何必急待爭辨乎?茍從反面說,則真有索解不得之苦。弟在此教書,亦深感其苦。學生筆記總怕看,看了便減少上堂興趣,因所講深處,學生總不領會,便上堂有索然掃興之心情,只有少看學生筆記,反而覺得自己講得有精采。同樣道理,對別人意見與我相異,亦只有置之一旁,不問不聞。此非深閉固拒,能多看古今大著作,自能日有長進,何必理會薄俗妄論乎!
關于殷海光一函,已由《民評》金君送來,匆匆閱過。弟意此等文字,以不發刊為是,若為討論學術,爭辨是非,亦須選擇對象。殷某殊不值往復,所論亦非學術大體。將來關于此等,鄙意只以不理為佳。拈大題目發大議論,久之自有大影響,只恐我們自己力量不夠。外界是非,如殷某之輩,無世無之。想來以前人也等閑看過,不以形之口齒筆墨,故后世遂不知耳。…君子隱惡而揚善,青天白日之下,魑魅自爾匿跡。照妖鏡不能比日月光暉,亦須照大妖。豺狼當道,安問狐貍。此非故作鄉愿之意。以上駟競下駟,亦非衛道良策也。
錢婉約編:《錢穆致徐復觀信札》,中華書局,2020年,第145,1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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