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黎明大街的霓虹燈亮起時,45歲的樸師傅正裹緊棉衣蹬著三輪車回家。車斗里躺著半袋玉米面,那是他今天搬運十小時水泥的報酬。遠處旋轉餐廳的燈光在江面投下碎金,落地窗里西裝革履的男人們搖晃著紅酒杯。"那里一頓飯抵我半年工錢。"他呵著白氣說。車把上掛著的塑料袋里,妻子塞了塊烤土豆——那是全家今日唯一的葷腥。
在這個月平均工資折合人民幣70元的國度,平壤中心區的牛排館標價350元,一杯咖啡抵得上普通人三天口糧。當外國游客在羊角島酒店品嘗進口牛排時,普通朝鮮主婦正把政府配給的15公斤玉米面分成30天份量,每餐嚴格控制在170克。
舌尖上的兩個朝鮮
平壤蒼光院餐廳的夜晚是屬于特權階層的盛宴。穿呢子制服的經理微笑著介紹:"今日特供俄羅斯鱘魚子醬。"銀質餐勺舀起的黑色珍珠,每克價格相當于紡織女工兩小時勞作。而在七公里外的普通社區,金大嬸把腌蘿卜切成發絲般細——"這樣顯得量多",五歲兒子數著碗里僅有的七粒黃豆當游戲。
更殘酷的是配給制度下的營養失衡。2018年黃海南道洪水后,配給糧中蛋白質份額驟減。鋼鐵廠工人崔哲秀的午餐飯盒里,泡菜湯飄著的油星來自妻子省下的頭油——工廠女工每月能領100克發油,她全刮進了湯鍋。"總比吃清水煮白菜強。"他苦笑著展示浮腫的小腿。
黑暗中的微光:娛樂荒漠里的星火
平壤國際電影節開幕夜,科學巷電影院排起長龍。人們裹著棉被通宵等待,只為搶購折合人民幣3毛錢的早場票。"放《憨豆先生》時過道都坐滿了人。"檢票員金英淑回憶,"全場笑出眼淚,散場時好多人舍不得走。"
但這束光轉瞬即逝。全年365天,國營影院300天放映《血海》《賣花姑娘》等革命影片。想嘗鮮的年輕人發明了"窗簾影院"——用厚絨布遮嚴窗戶,VCD機音量調到最小,看從中國走私的韓劇。被揭發的代價可能是三個月勞教,但當《大長今》片頭曲響起時,冒險者仍前赴后繼。
水上公園的周末是另一個世界。國營文殊水上樂園門票折合人民幣70元,相當于普通工人月薪。機械廠女工李順姬攢了八個月,終于帶兒子走進那片蔚藍。"他摸著滑梯像摸金子。"那晚兒子在夢里咯咯笑,而她啃著從家帶的冷飯團——樂園餐廳最便宜的炸醬面要價她半月工資。
鐵幕下的信息孤島
凌晨兩點,平壤西浦區的閣樓亮起螢火蟲般的微光。老教師金永南掀開地板夾層,取出纏滿膠布的收音機。當韓國電臺女主持溫柔的聲音傳來時,他顫抖著記錄:"首爾地鐵延長至...中國高鐵..."突然的斷電讓黑暗吞沒小屋,他慌忙把筆記塞進泡菜壇——這些"禁詞"若被發現,足夠判十年勞改。
在朝鮮,互聯網是精英階層的奢侈品。普通百姓使用的"光明網"內僅有28個網站,內容全經國家過濾。申請國際互聯網需通過七級政審,2018年全平壤獲批者不足百人。更常見的信息渠道是街坊間的"屋頂廣播"——主婦們晾衣時交換情報:"三號樓的兒子考上金策工大了""糧店下周有豆腐渣"。
冰燈里的春天
嚴冬的子夜,大同江面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那是平民的"冰燈節"——人們鑿開半米厚冰層,把蠟燭放進塑料袋沉入水中。七歲的美熙把凍紅的小臉貼在冰面上:"媽媽快看!我們的銀河!"塑料袋里的燭光在冰層下暈染開,竟比遠處科學家大街的霓虹更溫暖。
在這片凍土上,希望以最卑微的方式生長:
主婦省下夏天梨汁澆進辣白菜,讓家人舌尖嘗到一絲甜
礦工用井下煤塊烤熱妻子塞的玉米餅,焦香就是他們的法式大餐
中學生用糖紙拼出"未來科學家大街"貼滿墻,月光下閃閃發亮
當平壤精英在保齡球館擊出全中時,普通工人正把工廠廢棄橡膠切成鞋墊;當特權階層品嘗進口巧克力時,孩子們把炒黃豆當彈珠玩出清脆聲響。這些冰燈下的盛宴,才是朝鮮最真實的奢侈。
黎明前的平壤街頭,樸師傅的三輪車在冰面劃出細痕。車斗里的玉米袋突然漏了,金黃的顆粒灑在雪地上。他慌忙跪地捧拾,路燈將佝僂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這個身影重疊著千萬朝鮮普通人——他們在奢侈品櫥窗的倒影里撿拾生活,在嚴冬中守護著比燭火更暖的希望。當晨光終于漫過科學家大街的玻璃幕墻,照亮了巷口結冰的窗臺。窗臺上搪瓷盆里的金達萊,不知何時已鼓出嫣紅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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