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父親病重住院 ,三叔四叔一直陪在醫院。來往密切的大伯卻一直不露面,當父親出院半年后,臘月二十三那天傍晚,大伯穿著破棉襖、背著化肥袋子風塵仆仆地來到我們家。
我老家在山區,父親兄弟四個,他排行老二。
大伯年輕的時候,曾經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伯母是奶奶娘家村里的姑娘,長得俊俏,通情達理,大伯和伯母和和睦睦的。
可是伯母在結婚第二年,突發疾病去世。
伯母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從那以后,大伯再也沒有成家。
大伯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他不但是種莊稼的好手,在家里也閑不住,洗衣做飯,收拾家里,樣樣不在話下。
每天下午,大伯做好飯,喊爺爺奶奶坐下吃,他把筷子都得遞給老人,看到爺爺奶奶碗里沒飯了,他趕緊給舀上。
爺爺是心臟病突發走的,沒能留下一句話。大伯哭癱在地上,他淚流滿面地說:“爹,我還沒好好孝敬你,我剛剛給你買的那個羊皮襖,你還沒舍得穿一次呀。”
那年夏天,我們這里暴雨如注,地面濕漉漉的,可是奶奶非得拄著拐棍去菜園拔菜。
走到一處有青苔的地方,腳下一滑,奶奶撲通跌倒在地上。
從那以后,奶奶再也沒有下床,生活無法自理了,那幾年多虧了大伯,白天夜里伺候著奶奶。
奶奶雖然是長期臥床的病人,可是房間里沒有一點異味,收拾得干干凈凈的。
奶奶人緣好,從來不搬弄是非,誰家有難處她都愿意幫一把,奶奶生病后,村里好多老太太都愿意找奶奶來拉呱,給她解悶。
為了讓鄰居們常來家里,大伯就省出錢,趕集的時候買來瓜子。那個年代里過年才能吃上瓜子,大家邊和奶奶嘮嗑邊吃瓜子,其樂融融。
天氣好的時候,大伯就把奶奶背到街上,出去曬太陽。鄰居們都說大伯就像閨女一樣細心孝順。
我父親曾經提議,他和三叔四叔輪流來照顧奶奶,可是大伯搖搖頭說:“你們都有家口,別拖累你們了,你們家務事多,不麻煩你們了,你們有空過來和咱娘說說話就行了。”
奶奶臨終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孤身一人的大伯。
奶奶臨終前的頭一天,她把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都叫到身邊,奶奶眼角有淚,緩緩地說:“我雖然說是子孫滿堂,可是老大一個人過日子,我怎么也放心不下呀!”
奶奶轉頭對父親和三叔四叔說:“等我不在了,以后你們拿著你大哥好好的。他沒有親人,你們就是他的親人啊,他不靠你們靠誰?”
父親哭著說:“娘,你放心吧,以后我們會好好對待大哥的,就像對待你和爹一樣,長兄如父嘛,這些年多虧了大哥照顧你,以后該是我們回報他的時候了。”
三叔四叔都眼含熱淚,表示以后一定把大伯當做最親的人。
奶奶走了,大伯孤單單的。
奶奶走后頭一個春節,父親說:“大哥,你去我們家過年吧,以前咱娘活著的時候,我和老三老四都來這里過年,從今年開始在我家吃年夜飯吧。”
可是大伯倔強地搖搖頭,他說:“我不去麻煩你們。爹娘雖然不在了,可是咱這個家不能散,咱按照以前的規矩,你們都過來過年,人多熱鬧,要不我一個人過年多難受。”
父親拗不過大伯,就和三叔四叔商量好,我們把年貨都早早的送過去。
我母親和三嬸四嬸去大伯家炒菜,年年如此,每年吃年夜飯上,大伯總會眼圈發紅地說:“要是咱爹咱娘活著多好,看到咱這一大家子人丁興旺,兒孫滿堂,老人還不得高興的合不攏嘴呀!”
父親說:“大哥你放心,這些侄子侄女都是你的孩子,你不用擔心老了沒人管,他們會給你養老的。”
大伯哈哈一笑說:“那當然了,我對待侄子侄女從來沒有二心,我都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呢。”
的確如此,每當我和堂弟堂妹交學費,家里錢不寬裕的時候,我們就去找大伯借錢,大伯一個人生活開支小,他養著牛,喂著羊,每年都要有一些收入。
我們借了錢要去還他的時候,大伯就生氣地說:“你們把我當外人了呀,還啥錢?給孩子花錢不應該的嗎?”
我母親脾氣溫和,父親性子也慢,倆人很少有紅臉的時候,可是三嬸和四嬸都是急性子,刀子嘴豆腐心,有時就吵吵鬧鬧的。
大伯知道了以后,不管是誰的理,總是會先把三叔四叔七十三八十四地數落一通,他說:“吵架能發家致富?吵完不還得照樣過日子嗎?家和才能萬事興,趕緊給媳婦道歉。”
大伯這是給三嬸和四嬸找個臺階下。
無形中,父親和三叔四叔都把大伯當做了長輩一樣敬畏。
那年夏天,父親一直肚子里不舒服,母親攆著他去醫院看看,父親卻不舍得花錢。
直到有一天他痛得滿臉是汗,直不起腰來了,才匆匆去了衛生院。
衛生院的醫生一看病情嚴重,建議他去縣醫院,父親在縣醫院里查出了胃癌。
這個消息就像晴天霹靂一樣,炸響在我家上空。我們都一下子慌亂了。
我們既為父親的病情擔心,更是愁著沒錢給父親治病啊!
大伯和三叔四叔都安慰父親,讓他好好治病,先別想錢的事,大家一起想辦法。
大伯很快把家里僅有的1050塊錢都送來了,里面還有塊票,一看就是全部的家當了,三叔四叔兩家湊了800塊錢。
母親又去了我幾個舅和姨家,借了一些錢,父親才住進了醫院。
父親住院期間,三叔四叔一直輪流在醫院陪著父親,父親剛做完手術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多虧了他倆幫忙。
當時我正念高二,弟弟和妹妹都念初中,我們都幫不上忙。
可是讓大家納悶的是,大伯卻一直沒有露面。三叔說:“大哥到底去哪里了呀?他天天鎖著門,晚上家里漆黑一片。”
四叔說:“按照大哥的脾氣,二哥生病,他不可能不來照顧呀,他肯定有特殊事。”
父親天天躺在床上,一天天念叨著大伯,他牽掛大伯呀。
還好父親的病情發現得比較早,父親住院25天出院了,恢復的不錯,醫生說定期復查就行了。
父親出院后,經常去大伯門口看看,可是依然是鐵將軍把門。
那時候城里人用上手機了,可是農村人很少有手機,也聯系不上大伯。
一晃半年過去了,到了臘月二十三那天,父親急得在院子里轉圈 ,我們這里臘月二十四過小年,大伯得回來過小年啊。
農村里晚飯吃得晚,黑天了飯菜才上桌,我們正吃晚飯,突然聽到門吱呀一聲響,往外一看,竟然是大伯來了。
大伯穿著一個破棉襖,背著一個化肥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
父親騰地站起來,他顫抖著聲音說:“大哥,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你可把我掛念壞了,我都掛念得睡不著覺了。你再不回來,我和老三老四就得到處去找你了。”
大伯很疲憊,他放下化肥袋子,有氣無力地說:“老二,趕緊倒碗水我喝,一路上把我渴壞了。”
母親趕緊從罐頭瓶子里挖了一勺紅糖,放上了一點姜塊,給大伯倒了一碗紅糖姜水,讓大伯驅驅寒氣。
大伯喝了這碗紅糖水,喘了幾口氣,他說:“我從縣城下了車,為了節省路費,步行了50多里走回來的。”
原來自從父親查出病來以后,大伯一下子揪起了心,他說:“老二呀,知道你得了大病,我一晚上沒合眼。咱娘走的時候,囑咐你們好好對待我,其實咱娘早就和我說了,她走了以后讓我好好疼你們。咱娘說咱爹早走了,她要是再走了,咱兄弟幾個就是沒爹娘的孩子了,讓咱這幾個兄弟團結好。”
“我把咱娘的話牢牢記在了心里,我不能枉費她的一片苦心,你得了大病,我又拿不出多少錢來,我這個當大哥的難過呀。”
“正好外地有一個石料廠,來咱這里找干活的人。廠子在外地,離這里八九百里路,咱村里人嫌活太累,離家又遠,都不愿意去。我一聽我就去了,反正我單身一人,說走就走,無牽無掛。”
“在石料廠里,為了多掙點錢,我白天黑夜地干活,我知道你治病肯定借了不少錢,你看,大哥把錢給你帶回來了,你別愁還賬了。”
大伯拿過來化肥袋子,袋子上面是一床破被子,被子下面有一條棉褲,他從棉褲里拿出了一個藍色的布包,包里有厚厚的幾沓錢。
大伯笑著說:“老二,這是我掙的工錢,你趕緊拿著去還賬吧。”
此時此刻,父親和母親早已經淚流滿面,父親拉著大伯的手說:“大哥,讓你受苦了,我對不住你啊!”
兩年后我考上了大學,后來妹妹也考上了專科師范學校,我們一家出了兩個大學生,可把一家人高興壞了。
弟弟沒考上學,可是他頭腦活絡,跟著人家學廚師,在一個大飯店打工,收入也不錯,我們家的日子終于紅紅火火了。
我們早已為父母翻蓋了六間亮堂堂的大房子,屋里裝修了,每個房間都安了空調和土暖氣,冬暖夏涼。
房子收拾好了,我們把大伯接了過來,大伯住東頭兩間,父親和母親住西頭四間,大伯安心在我們家養老。
我們姐弟三個商量好了,每月給父母1500塊錢的零花錢,給大伯500。
剛開始大伯不要錢,他說:“我在這里有吃有喝,孩子們經常給我買衣服,我要錢干嘛?”
父親故意生氣地說:“你要是我親大哥,你就把錢收著,這是孩子們的心意,咱娘臨走的時候千囑咐萬叮嚀,讓我們好好照顧你,咱能不聽咱娘的話嗎?”
大伯這才樂呵呵地收下了。
三叔和四叔家做了好吃的,就把大伯叫過去吃,堂弟堂妹也經常給大伯買吃的用的。
大伯不舒服的時候,父親和三叔四叔爭著帶大伯去醫院。
大伯知足地說:“我一輩子無兒無女,可是一大家子拿著我有疼有熱的,這輩子沒有一點遺憾了。”
其實,我們遠遠比不上大伯當年付出的多,親情最寶貴,做人要有感恩之心,親人之間相互照顧、相互幫助,日子一定越過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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