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計兵是第一個登上春晚的外賣詩人。2022年因《趕時間的人》一夜爆紅,小人物擁有了大舞臺。如今寫詩已是他最大的經濟來源,他還送外賣嗎?如果不是因為外賣員的標簽,他會走紅嗎?高端訪談視頻欄目《高分貝》第二期對話外賣詩人王計兵,一個在嘈雜時代,因為草根寫詩,被看見的人。
王計兵說感恩“外賣詩人”標簽,稱“我對苦難有鈍感,快樂是我的天性”。意外走紅像做夢?他說,“談不上像做夢,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也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生活蹉跎里,多少人忘掉了詩與遠方。為什么王計兵能從生活的苦里找到甜?《高分貝》想追索,他寫詩的狀態、方式,與意義。他的樂觀真的是天生的嗎?他說,來自母親的“幸虧”。56歲的王計兵擔心靈感枯竭嗎?在他看來,絕對不需要擔憂靈感枯竭,“只要你保持對生活的韌性,它會有很多點值得去深究。”
30余年,6000多首詩。寫詩,已是外賣詩人王計兵生活的一種方式。而生活,活得就是一種態度。
《高分貝》× 外賣詩人王計兵
“我感恩‘外賣詩人’標簽。
我對苦難有鈍感,快樂是我的天性。”
1
如何看待“外賣詩人”的標簽?
春晚給王菲報幕后,還送外賣嗎?
高分貝:“外賣詩人”這個標簽,你自己喜歡嗎?
王計兵:我感恩這個標簽,如果說喜不喜歡的話,我真心說,我順其自然,因為它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幫助。借助標簽,我才有了一種隱隱的感覺,標簽千萬不要拉低文學的高度,這是我對自己的一種定位,也會因為標簽會更加努力。我希望我能像蟬一樣,自然地脫殼,也不嘗試去剝離,因為可能也會受傷。
高分貝:蟬的比喻很形象,實際上有很多人都在進行素人的寫作,你走紅后,會不會覺得這個標簽給你帶來更多的是一種幸運?
王計兵:特別幸運,也是當今一個時代表現的特征。可能讓更多的人把目光聚焦到普通人的生活,然后發現了普通人在生活中的不同點。每個人都很努力,只要我們愿意探索的話,在每個人身上都能找出一些奮斗的故事。
高分貝:今年上春晚,會不會覺得是你的一個最高光的時刻?
王計兵:當然是。它有好處,也有弊端。我和我愛人分析過這件事情,當“春晚詩人”這個標簽替換成了“外賣詩人”的時候,社會、文學界和網友們對我們普通人的這種作品容錯率高度壓縮,就不允許我寫出很糟糕的作品。同時這也給了自己一個鞭策,往更好的方向上去努力,是一種激勵。
高分貝:現在你還送外賣嗎?
王計兵:送。今年送的單數非常少,只要回到昆山正常地生活,我還在送外賣。外賣是我經歷的工作中最輕松的一份,我特別喜歡這份工作。現在文學已經改變了我的生活狀態,也改變了我家的經濟狀況,文學已經是我們家最大的經濟來源。我送外賣的時候會更加快樂,甚至說把外賣當做我的愛好之一,我愛好送外賣。
高分貝:你送外賣的時候也會思考詩該怎么寫嗎?
王計兵:我喜歡送外賣最大的一個原因,是在送外賣的途中和接觸顧客的交往中,他們能夠給我提供大量寫作素材,這個過程中不經意間突發的事情就會給到你靈感。
2
為什么能從生活的苦里找到甜?
這種樂觀真的是天生的嗎?
高分貝:寫詩的時候,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你會覺得詩歌帶給你的,是一種釋放,還是另外一種狀態?
王計兵:首先是一種快樂。夢想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生活,讓我們活得更加精彩、更加快樂。夢想絕對不能成為生命的禁錮,一旦成為生命的禁錮,它是一種痛苦。我遵循這種快樂的原則。
高分貝:這種快樂的原則,是否代表你是一個天生就非常樂觀的人?還是說經過了很多苦難以后才變得樂觀?
王計兵:我想命運是眷顧我的,從我一出生我們家就充滿了苦難。我對苦難有鈍感,因為苦難,我特別的快樂,快樂是我的本性,我天性就是一個樂觀的人。我不愿意把生活中的一些磨難稱作苦難,我認為是一段艱苦的日子。艱苦的日子經常會找到我,也會經常和我開玩笑。
高分貝:很多人都認為,苦難是文學或者是創作的一種靈感來源,但你恰恰是把苦難變成了自己另外一種或者是說伙伴,甚至沒有怎么去對抗它?
王計兵:你得換個角度去看世界。生活任何時候,一個人的出生,包括我們所處的環境,有很多時候你是不能做出選擇的,你只是一種服從的狀態。任何一個時代不會向任何一個人發生傾斜,而是需要一個人去適應這個時代,適應這個社會。我前天寫了一首詩歌《裂縫》,是我看見了石頭之間產生了一個很小的縫隙,然后長了一株草。可能你會為這株草去呼吁,會感覺到命運對它不公。但我看見的是,裂縫給予這株草的一種幸運。如果沒有裂縫,這株草就不存在,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幸運,
高分貝:你剛剛說天生的樂觀,是真的從小時候就開始,我比別人換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一些苦難對嗎?還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王計兵:應該說是有家族的影響,因為我們家本身就是一個很艱苦的家庭。特別是我母親從小是孤兒,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后來她還得過無數場意想不到的病,到最終她50多歲時就中風偏癱。而我母親掛在嘴上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幸虧。比如說她兩歲,我姥姥過世,我母親說幸虧你姥爺還在。7歲時,我姥爺過世,她又說幸虧那時候我已經7歲了。你就會想,如果說失去父母是一種巨大的痛苦,但她仍然能找到積極向上的那一部分。母親對我說的這些從小我就耳濡目染,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所以我對孩子的教育也是,我會告訴他們,人的生活狀態是不一樣的,特別是當我們踏入社會,真的是有層次感了。即使給所有人都插上翅膀,但并不是每一雙翅膀都可以展翅高飛。你要承認低處的飛行,也是飛行。
高分貝:你寫的那首《娘》就很感人。
王計兵:對,那是我情感最重的一首詩,盡管從文筆上來說它可能不是很優秀,但它對我個人來說,是很重要的。
高分貝:這首詩它那種強烈的反復,很沖擊人,甚至我一想到你當時念的那首詩,我都覺得它是會讓我想到就能落淚的。詩歌它是一種非常直接的載體,在當今這種很嘈雜快速的時代,你認為詩歌對于大眾和普通人,應該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
王計兵:文學的本身就是會對我們的人生起到一種撫慰的作用,特別是近兩年,時代給了我們這么好的一個契機,我們提出了新大眾文學。當大眾文學深入到千家萬戶的時候,我特別陷入這樣一種設想。我們常說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當加入了文化元素,加入了詩詞歌賦,拿現在的場景來說,一個農婦,或者說是我的父母,一面在那里砍柴燒火做飯,一面念念有詞,念叨著一些詩歌的時候,是多么溫馨的一個畫面。這種狀態如果真的是滲入到我們的文化元素,滲入到每個人,滲入到千家萬戶,對我們整個社會的和諧發展,都會產生巨大的作用。它會對我們人的性格,趨于一種平和,趨于一種善良。
高分貝:在你還沒有發表詩歌之前,沒有成名之前,你會去找自己的詩,找個地方大聲地朗讀起來,詩歌好像成為了你身體的一個部分?
王計兵:它是我生活的一種方式,我常常形容它,是我命里的一顆糖。如果說生活真的是苦的,我為什么不對這顆糖更加珍愛,更加珍惜?
高分貝:你會不會覺得現在的年輕人,或者說中年人也好,在浮躁、焦躁的這樣一個時代下,大家要重新回到詩歌的撫慰當中?或者自己去尋找詩歌越來越少了,你怎么看?
王計兵:我不否認,因為時代的高速發展裹挾了所有人。像我愛人問我能賺多少錢,她會用這個來衡量。比如說有的時候我一首作品發表在了非常重要的刊物,我就會很亢奮。我告訴她說,我在哪里發表一首詩歌,她會突然給你拋出來一個問題,能給多少錢?瞬間就降低了你的甜蜜度。
高分貝:明白。
王計兵:就像你的這杯飲料里面被大量地注水,就是這種感覺。我就想,如果生活已經裹挾了所有人,我們的目標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往人生的方向上來說,生命是個線段,這是不可改變的。我們要想的是讓自己豐富起來,不能懈怠。有的時候,我想我們要自己多元化,不能按著一條線走,一條線走會把我們的一生走得特別艱難。
高分貝:你說的多元化,其實你做過的事情也非常多。
王計兵:我這里指的多元化,是思想的多元化。不能把目標定在一個定位上,所有的能力目標就是為了我能賺多少錢,這也是不對的。能發家致富是一件好事,但如果過度的追求這種方式,就像我們會陷入到一種浮躁之中,會降低我們生活對于生命的體驗感,這種幸福就會被淡化。我常常形容的是,生命就是一杯純凈水,而生活不是。生活是我們品味這杯水的態度,你放進去的是什么,你品味的就是什么。
3
意外走紅像不像做夢?
擔心寫詩靈感枯竭嗎?
高分貝:現在你寫詩的頻率大概是怎樣的?每天都會還是?
王計兵:分細地說,我每天都在寫。按總體來說,這兩年的寫作達到我平時寫作的一個高峰。我前年寫了1000多首,去年寫了1000首詩歌,同時還寫了17萬字的散文。今年到目前為止,也是散文和詩歌并行創作的兩條線,每個月也保持在創作十幾首詩歌的頻率。
高分貝:你寫詩的狀態是怎樣的?比如說有些人可能靈感生發就寫了,還有一些人寫完以后反復地做一些修改,或者說集中一個時間來寫,你寫詩的方式是怎樣的?
王計兵:我寫詩對環境從來沒有要求,哪怕在候車大廳,只要感覺到有靈感了我仍然會寫。就像我有一首詩歌寫候車大廳,一個母親,她肩周疼痛,她的女兒讓她一直把手舉起來。當時我猜應該是醫生有過醫囑讓她可以舉手緩解肩周,她一直在舉,我的心里會很不舒服,就趕緊給自己留了語音。我說一個老人在人群中反復舉手,像是有話要說,又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向她提問,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我可以隨時記錄。
高分貝:我自己也寫過一些詩,會不會就像謝有順說的,我們只有情感非常飽滿的時候,這些表達的欲望是噴薄而發的,你寫作時又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
王計兵:我感覺到寫作是一種慣性。寫的時間久了,可能對生活的不同點,會有自己的捕捉能力。我和靈感之間好像是一種相互尋找,有時候是靈感找到了我,有的時候是我找到了靈感,它是生活的一種習慣。當長期處于一種寫作狀態的時候,這種習慣就自然而然地形成。
高分貝:你會不會擔心自己的靈感枯竭?因為寫詩的人、文學的人,他會有這種擔憂。
王計兵:絕對不需要擔憂,只要保持自己對生活的韌性,就會有很多點值得去深究的。我也經歷有兩個月的時間沒有寫出作品的這種狀態,我以為我真的枯竭了。但在這段時間內,我寫作出了大量的精彩語言。盡管它形不成詩歌,但這些語言特別精彩,后來成為了我繼續創作的一個重要因素。
高分貝:如果回望你過去的這些苦難,到成名,會不會覺得有點像做夢一樣?
王計兵:我倒希望像是我在看自己主演的一場電視劇,它有很多情節是突然出現的。談不上做夢,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也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高分貝:所以,你對自己的人生劇本,應該是比較滿意的?
王計兵:坦然面對,用一種樂觀、開心的狀態,來面對自己的生命。
高分貝:你一直堅持寫詩、寫散文,寫小說的計劃有嗎?
王計兵:小說肯定會在若干年后,因為我知道我寫小說的狀態。包括即將在8月份出版的這篇散文,是我在凌晨3點起來寫的。寫散文、寫小說需要大量的時間,詩歌不同,在生活中我會把寫詩當做寫作的主線,散文和小說是輔助性的。當我再老一點的時候,我會致力于寫一部小說。
高分貝:現在有很多人也在從事寫作,但可能他們不被看見,可能最后堅持了一輩子也不被看見。你會想對他們說些什么?
王計兵:我特別想和朋友們分享一個寫作者葉小平的故事。葉小平先生他寫了一輩子的詩歌,但最終沒有值得讓自己驕傲的故事,也沒有取得比較好的成績。在他過世之后,他的女兒發現了他大量的手稿。他女兒從中開始著手幫她爸爸出了這本詩集,我不去評論這本詩集的質量到底如何,這需要交給專業的人士去點評。但你會明顯感受到,文學對于葉先生一生的影響,也會感受到對他子女后代的這種文化元素的影響。生活是一種態度。
高端訪談視頻欄目《高分貝》
策劃統籌:賀蓓
腳本/出鏡:賀蓓
視頻攝制:朱俊毅 林經武
采寫:南都記者 賀蓓 林經武
出品:南都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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