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本文是《龍彥親王航海記:澀澤龍彥傳》一書的作者礒崎純一曾發表過的回憶文章。文中,他講述了身為澀澤龍彥晚年的編輯,如何因緣際會接下了傳記寫作的重任。
譯者劉佳寧在譯后記中曾引用此文的片段,讀完令人更好奇礒崎先生創作澀澤傳記的經過,故邀請佳寧將全文譯出,與大家分享。
龍彥親王航海記
作者:[日] 礒崎純一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新民說
澀澤龍彥的記憶
礒崎純一
(劉佳寧譯)
“區區一個編輯膽敢做這種事,你以為自己能被饒恕嗎!”裝幀家M先生怒吼道。2019年11月,我出版了一本名為《龍彥親王航海記》的澀澤龍彥傳記,這里寫的是關于那本書的事。
這番話是那個人在2018年歲末的忘年會上說的。聽說我正在籌備出版澀澤傳,他竟特意從離得很遠的座位沖過來斥責我。畢竟是忘年會,當時大家都喝了不少酒。
雖是酒后之言,但他的話其實不無道理。實話說,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會由我來寫這本書。不過,即便我只是“區區一個編輯”,此次執筆也不是完全沒有特殊緣由。
撰寫澀澤龍彥的傳記——對于身為編輯的我來說,這項工作原本想邀畏友東雅夫先生來執筆。這是三十多年前的計劃。雖在一點點推進,可惜未能完成。我在腦海的一隅記掛著此事,卻也在偷懶,回避徹底地重新制定計劃。
臨近退休,我開始思考還有哪些沒做完的工作。細細想來,果然澀澤傳這件事最令我在意。因為東先生和我都與澀澤龍彥見過面,是有著這種無可比擬的體驗的最后幾位編輯。我想,那就由我來寫吧。
從我家可以走到北鐮倉的澀澤府邸,憑著我有這一“地利”(我和出生在鐮倉的龍子夫人念過同一所小學),我和晚年的澀澤見過許多次面,說過許多話。這一體驗就如同一枚勛章,每當我向年輕的同行自詡“我和澀澤龍彥說過話”,大家都打心底感到驚訝,一臉艷羨。
撰寫一位文學家的傳記,究竟是否與本人見過面,這或許會從根本上帶來很大不同。當然,即便見過,也未必總是帶來好的影響。
不過對我而言,能與澀澤本人,以及種村季弘先生和松山俊太郎先生這二位從了解澀澤的角度來說最重要的人物建立聯系,這本身就是珍貴的經歷,并且,我還有幸從澀澤的第一任妻子矢川澄子女士那里聽了許多特別而難得的軼事,這實在是一種僥幸。
1984年6月,于伊豆長岡三養莊。自左起依次為巖谷國士、澀澤、種村季弘、出口裕弘
大約在四分之一個世紀以前,我曾受邀前往矢川女士在黑姬的自宅。那次除了我,還有先前提到的東雅夫先生,以及研究德國文學的池田香代子女士同行。
“關于我和澀澤的事情,我想好好說清楚。”——出于矢川女士的意向,我們在兩天時間里聽她講述過往,并進行了錄音。從那時起我一直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為什么她要邀請我和東先生,以及池田女士一同前去?池田女士和她是感情深厚的老朋友,兩個人甚至有合譯的經歷,只她一個人去,不是已經足夠了嗎?
然而,如今想起這件事,我不禁揣測起矢川女士心中所想。“如果能講給這兩個深愛澀澤的年輕人聽,總有一天,其中的一個會將我與澀澤的故事寫下來。”矢川說不定這樣想。若果真如此,那么我這次執筆傳記,竟仿佛始終逃不出如來佛祖手掌心的孫悟空了。
1967年前后,北鐮倉的家中的接待室。從左起依次為矢川澄子、澀澤、青木外司、畫家橫尾龍彥
雖說如此,當我查閱過往的種種記錄與回想類文章時,仍會不時觸碰到記憶本身的曖昧與偏差。不僅如此。我也要與我自己含糊的回憶對峙。
在晚年最后的歲月里,澀澤曾邀請英文學學者富士川義之先生到他家中做客。后來,富士川先生的評論集出版之際,我也受邀為附贈的小冊子撰寫一篇短文。寫文章的一共四人,除我之外,還有唐納德·基恩先生、池內紀先生以及澀澤,陣容堪稱豪華。一天,我去澀澤府上,他看著我說:“哎呀,我們一起寫了文章呢。”我那篇文章里也寫到了澀澤的事,不免一陣心虛,慌張地想把話題扯遠。可盡管如此,“澀澤那樣和我說話,說明澀澤先生沒有對我的文章感到不愉快吧”,我心里暗想,有了一段十分快樂的記憶。
……倘若記憶到此為止,它將成為一段細小而無比美麗的往事,然而,這回我重新核對日期,卻發現這段回憶里的事實有點奇怪。富士川先生的那部書出版于1986年9月,那么,彼時澀澤已經入院,并且失去了說話能力。他不可能對我說過那樣的話。我反復回憶了很久,才終于明白我記憶里的那句“我們一起寫了文章呢”,其實是那段日子里常常見面的池內紀先生對我說的。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擅自將其篡改成了澀澤先生對我說的話。
對池內先生實在抱歉,我原想著哪天要親自向他坦白,可就在本書定稿的兩個月前,池內先生也離開了人世,我連一句歉意,也再無法傳達了。
*原載于《文學界》(文藝春秋)2020年1月號
**來自譯者的補充:
2021年,我在調查澀澤的初期短篇小說《馬多娜的珍珠》的典據。礒崎先生在傳記里寫道,他從矢川女士那里聽說這個短篇也有藍本,記得是第一書房的某本翻譯小說。后來我知道,那是選集《法蘭西之花》(聚英閣,1927)中收錄的一篇名為《薔薇王》的小說。某日,我收到一封名為“門外不出”(即不可以告訴別人之意)的神秘郵件,寄信人正是礒崎先生。附件里正是文中提到的矢川女士的錄音中關于《馬多娜的珍珠》的那部分。在這里我第一次聽到矢川女士的聲音。(澀澤的聲音可以在YouTube的土方巽葬禮的視頻中聽到)是寶塚娘役一樣的清麗嗓音。
龍彥親王航海記
作者:[日] 礒崎純一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新民說
作者簡介:
礒崎純一,1959年生,畢業于日本慶應義塾大學文學部法語系。現任編輯。編有《書籍的宇宙志:澀澤龍彥藏書目錄》,著有《古典樂專輯指南100張》《古典演奏的現在》等作品。
內容簡介:
作為戰后日本的法國文學介紹人、翻譯家、小說家、散文家和選集作家,澀澤龍彥在日本文學史上留下了獨特的印記。作者礒崎純一作為澀澤創作生涯晚期的編輯之一,與其有所接觸,也因此有機會收集到許多澀澤親友提供的、此前未曾公開的資料,了解到不少鮮為人知的軼事。
書中,作者通過大量的信件、文章及相關人士的證詞,追溯了澀澤龍彥這位奇才的一生:從出生到經歷戰爭的少年時期,再到從到東大法文科畢業、投身法語文學翻譯與文學創作的青年時期;從遇見第一任妻子矢川澄子、經歷“薩德審判”、擔任《血與薔薇》的主編,到與第二任妻子龍子的相遇以及平靜的晚年的生活,全景式地還原了作家的成長經歷。同時,通過穿插講述澀澤與同時代好友三島由紀夫、種村季弘、生田耕作、土方巽、松山俊太郎等人交往的細節與趣事,呈現了當時日本的文化氛圍與社會風貌的一個縮影。
- End -
成為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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