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培風客 主理人在智堡會員閉門會上的交流實錄。
朱塵Mikko:
大家好,我是Mikko。今天請到了“培風客”的主理人大鵬老師,來給我們做一個問答交流。“培風客”這個公眾號,我相信不用過多介紹了,只要是關注宏觀或商品領域的朋友應該都非常熟悉。
我與大鵬老師是在一次線下的飯局上認識的。當時他正在分享一些礦業并購的經驗,以及自己對于金屬的看法。我之所以請大鵬老師來,一是因為我覺得他的公眾號不僅能帶來市場或行業的洞見,還有很多他個人非常有意思的生活化分享,這與我的風格比較像。我有時候也喜歡寫一些與市場無關、更貼近日常生活的內容。所以,我覺得大鵬老師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而不只是一位有趣的從業人員。
因此,我沒有邀請大鵬老師做一個主旨演講,因為他的知識面非常廣、非常多元化。我認為大家通過問答的形式,可以截取到更多有價值的信息。我們還是老樣子,大家可以在聊天區發問題,大鵬老師可以挑選一些感興趣的問題來回答。
我個人先來問一個比較庸俗的話題。最近我在北上廣深跑了一圈,發現無論是債券投資者還是股票投資者,大家普遍比較消極。市場波動比較小,恒生指數也從一季度洶涌的漲勢轉為一個震蕩行情。一個比較有意思的現象是,我遇到的幾乎每一位買方投資者,都在把商品納入他們的考察范圍。雖然大家可能沒有什么商品投資的經驗,但無論是黃金、銅,還是走勢非常慘淡的黑色系,大家都在談論在當前環境下,商品對于整個資產配置或組合的價值。不知道大鵬老師能否就這一點,先給大家做一個分享?之后您可以看看聊天區大家的問題。
陳大鵬:
首先,我想感謝Mikko的邀請。Mikko可能是在幾年前的飯局上認識我的,但我認識他要更早一些。這句感謝是出自真心的,因為在Mikko還在華爾街見聞寫文章的時候,我就經常讀他的文章。那時候他們的辦公地點在創智天地附近,我有時也會去線下參加他的演講。
所以我認識Mikko的時間更早。說句心里話,在將近十年前,中國其實沒有很多渠道去獲取海外的研究。那個時候我們看宏觀,如果不去讀海外聯儲的工作論文或演講,就只能看國內一些宏觀分析師的文章,視角會比較窄。而當時Mikko和他的翻譯團隊,基本上是無償地向大家提供那些美聯儲的working paper或一些關鍵PPT的翻譯。
我確實很坦誠地說,這在我職業生涯的初期節省了很多路徑。不敢想象,如果我們入行時不是從這些文章開始,而是從一些更原始的方法開始,可能會走很多彎路。所以這確實是一個真心的感謝,這種無償的分享幫助了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也希望Mikko可以越做越好,因為我覺得這樣的分享是有價值的。
現在我想回到Mikko剛才提到的問題,關于商品。商品雖然被稱為一個資產品類,但在華爾街經常有句話叫做:“做債券的錢最多,做股票的最熱鬧,做商品的,聲音又小,又沒有很多東西可以談。”這有其自身的原因。比方說,商品里面交易量最大的三個品種是黃金、銅和石油,你能挑出來的也就這三個了。第四個交易量足夠大的商品就很難找,這對很多大資金來說是不夠的。
它跟股票和債券相比,深度和廣度都相差甚遠。坦誠地說,商品要成為像債券或股票那樣富有深度的市場,其實是很難的。我們來算一筆賬,這是個數學問題。銅一年的總供需平衡表大概是2800萬噸左右。我們方便計算,假設一噸銅一萬美金,那一年的市場規模就是2800億美元。你用2800億美元就可以把全世界一年生產的銅(假定買的時候不漲價)全都包圓了。這個市場其實不是很大,對于一些美國的大型科技股來說,一周的市值波動可能就有這么大。
所以商品不是一個很大的市場。但是,它的配置價值在于什么地方?就是在通脹比較高,或者大家覺得通脹會走高的時候。這個時候,商品通脹來得比較直接。我的看法和經驗是,如果你覺得通令脹會走高,那么對于商品的配置興趣就會增加。
回到剛才Mikko說的問題,此時此刻,不管是中國還是海外市場,大家對于長期通脹可能走高這件事,還是有一些擔憂的。我自己覺得這個擔憂是真實存在的。因為商品本質上就是供需矛盾。通脹要走高,要么是需求比較好,要么是供給出了問題。而且我們看的不是實際需求,而是名義需求。坦誠來說,如果有一天實際增長很慢,但是通脹特別高,商品同樣會漲得很好。
我們現在就處在一個供應鏈被關稅搞得支離破碎,各個國家都想重建自己的供應鏈,同時名義增長成為越來越多人在乎的事情,大家也不在乎有沒有財政紀律或貨幣紀律的環境里。在這樣的環境里,大家自然會擔心通脹走高,甚至有些地方會擔心通脹失控。因此,商品有它自己的配置價值。
在過去40年的發展里,商品市場的規模已經沒法跟今天的股票和債券市場比擬了。我們只能說,如果大家預期通脹會走高,那么對商品市場的配置興趣可能會逐漸增加。但要說有一天商品能重新變得像股票和債券那么大,我覺得這個可能性不是特別大。大家只能說興趣增加一點,但它們依然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東西。所以我的看法是,它是在一個通脹走高的時候有配置價值的市場。不知道這個有沒有回答Mikko的問題。
陳大鵬:
我就按照聊天區發言的順序來回答大家的問題。等我回答完大家的問題之后,我有一個簡單的PPT想給大家分享,雖然Mikko沒讓我準備,但我覺得里面有幾個東西值得一說。
我先回答一下大家的問題。首先第一個是關于白銀跟黃金。坦率來說,在2022年之前,我對白銀還是多少有點理解的,因為那時白銀跟黃金的相關系數還比較高,是貴金屬的一種。但是2022年之后,黃金的走勢其實跟很多貴金屬都已經脫鉤了。
那我們就回答一個問題:哪些東西是以前可以用的,哪些東西是現在可以用的?在以前,白銀大概是個什么品種?第一,它跟黃金的相關性在0.7到0.8左右,是貴金屬中的一員,所以金價漲的時候它有時會漲。第二,黃金的波動率是白銀的三分之一,所以做金銀比套利的朋友會有一個簡單的思考,如何去平衡波動率,大概就是一比三左右的比例。
在以前的框架里,什么時候是白銀最好的時候?如果有一天你覺得黃金漲的時候油價也會漲,那這是白銀最好的時候,因為它既有貴金屬屬性,又有商品屬性。但黃金跟石油一起漲,在以前的世界里其實是很少發生的。因為如果石油漲了,利率預期就會漲,大家覺得美聯儲會加息,黃金就跌了。所以以前買白銀最好的時候是:因為油價暴跌導致美聯儲降息,然后有一天油價跌完了,美聯儲降息了,這時油價反彈,但任何油價的反彈都不構成美聯儲可能加息的原因。比如2018年四季度油價暴跌后,2019年1月份油價開始反彈,但美國不會因為這個反彈就說年初要加息。那個時候對白銀來說就處在一個宏觀比較有利的場景。這是以前可以用的經驗,但今天這個經驗能不能繼續用,不一定。
第二,白銀被稱為“窮人的黃金”(Poor man's gold),有時候當黃金漲得比較多的時候,它會有一個補漲。這就像以前茅臺漲多了,大家去炒五糧液、伊力特,一個意思。散戶情緒比較熱烈的時候,也會有一些關于白銀的敘事,比如21年1月份市場亢奮的時候。
所以,金銀比我不是一個特別關注的東西,因為白銀和黃金在地殼里的儲量對比,跟它們的比價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的事,我不相信它有一個穩定的中樞。買黃金的是央行,買白銀的肯定沒有央行。但如果說有什么邏輯可以幫助我們思考,我覺得是:如果你覺得有一波散戶的“Fear of Missing Out”情緒,并且你覺得油價跟黃金價格可能同時上漲,那么這在過去可能會帶來白銀的上漲。但現在這個年代是不是一致,坦率來說,不好說。
第二個問題,關于人民幣。我對人民幣的了解真的比較少。我只能從做匯率的朋友那里咨詢,因為我不太關心短期的匯率走勢。他們說,一個長期的匯率對比,還是體現你這個國家在世界GDP里面占比的一個趨勢。換句話說,如果你這個國家經濟欣欣向榮,那你的人民幣自然就會好一點。后面我的PPT里會介紹一個簡單的思考經濟的框架。所以回答您的問題,如果要判斷人民幣升值,你必須看到中國經濟有一些周期性或結構性的改善。
另外,會不會有可能美國想去貶值自己的美元?我覺得這個事情倒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因為特朗普政府內部有很多這樣的聲音。我們無法預測他到底準備實行怎樣的政策,只知道他對80年代那段時期的美國經濟政策有很多興趣,而85年之后,美元的貶值趨勢確實也很明顯。所以這是兩個層次的問題:第一,基本面需要中國經濟的改善;第二,非基本面,可能需要看到美國主動去貶值自己的美元。
黃金的中長期走勢,在后面的PPT里面會有一個簡單的介紹。但可以說,它的中期走勢取決于你對美國赤字率的看法。美國的赤字率(赤字除以GDP)看起來很難減少。所以問題更多會落到:你覺得美國會不會有一個超預期的GDP增長?如果你覺得在美國這一套放松監管、減稅、甚至可能降息的經濟政策執行完之后,美國的GDP增速會復蘇,出現一個risk on的情況,那么它的赤字率可能會走低,黃金的中期走勢就可能有一個15%左右的回撤。它的短期走勢則取決于投資者的結構,后面PPT里會有。
咖啡我就真的一點點都不太了解了,但后面我會分享一個比較通用的商品分析框架。
關于關稅的壓力。我覺得這其實是個很好的問題。美聯儲對于關稅帶來的通脹研究,都覺得會是一個一次性的沖擊,這點有它自己的道理。這可能是中美差異的問題,就是美國企業是不受委屈的,他對于保證自己利潤這件事情,很愿意把壓力傳達給下游。舉個例子,如果你是一個中國企業的長期訂閱客戶,你有可能得到一些折扣。但如果這事放到美國,可能是反過來的,如果你長期訂閱一個比較偏壟斷性的產品,它可能每年給你漲一次價。所以當美國企業遇到供給端的壓力時,它有非常強烈的意愿向下游去傳導。
美聯儲的研究顯示,關稅帶來的價格通脹,至少有50%會傳導給下游。像銅和鋁在2018年的時候,pass-through rate是百分之百。所以,通脹的壓力可能是一個短期的,會在未來一兩個月發生。而它對經濟“滯”的壓力是滯后的,這也是為什么有人覺得美聯儲下半年可能降息的一個原因。
穩定幣說句心里話,我確實非常不了解。BTC我覺得它多多少少跟黃金有一點類似,但是對于這個行業,我確實沒有太多可以聊的,隔行如隔山。
對于東南亞的沖擊,這是我自己非常感興趣的話題。我們在討論經濟問題的時候,總是要把它分成結構性問題跟周期性問題。周期性問題,就是滯脹、蕭條、過熱、復蘇,這些都是周期往復出現的,蕭條后還會有復蘇。而有些東西是結構性的問題,比如意大利的生育率降低,或者日本在90年代碰到的人口、杠桿率、科技路線選擇錯誤等問題,它是一個長期的、緩慢的過程。
東南亞,你說它有沒有結構性的問題?沒有。像印尼、越南這樣的國家,平均年齡可能就27、28歲,人口沒有問題。印尼的居民部門杠桿率只有15%,這簡直嚇人。對東南亞來說,房子是不足的。所以這樣的國家,你說它有特別嚴重的結構性問題,我覺得沒有。但它會不會有周期性的沖擊?那是有的。比如美元的幣值波動或金融市場的擾動,可能會對東南亞產生沖擊。
既然說到穩定幣,我雖然不懂,但有朋友給我講過一個我認可的邏輯:這些穩定幣對于一些非洲、東南亞或者土耳其這樣的國家,其實可能反而是促進當地經濟增長的。比如,在人民幣和BTC之間,你可能還會猶豫一下。但如果在剛果金的貨幣和BTC之間選一個,那你的選擇就會簡單很多。所以,我覺得東南亞的沖擊是周期性的,而很多國家有結構性上行的可能,所以所有的周期性沖擊都會是機會。
下一個問題,關于美國CPI回升和中國PPI回升對商品的影響。我覺得如果有一天你看到CPI和PPI回升,我相信對于商品的配置興趣會逐漸增多。整體來說,如果你覺得通脹是往上的,或者說你不知道實際GDP能不能增長,但覺得名義GDP沒問題的時候,那商品就有一定的配置價值。
關于美聯儲的降息,我想引用一句話,我覺得說得非常好:對于美聯儲來說,現在出的任何問題都是關稅帶來的問題;而如果降息導致了通脹變成一個永久性的問題,那就是美聯儲的過錯。所以對于美聯儲來說,它有很充分的動力去等一等,看看關稅帶來的價格沖擊過去了之后,再去做降息。我覺得現在市場的基本假設有它自己的道理,就是只要沒發生那種迫在眉睫的經濟風險或市場危機,它就不會著急。
這跟下面這個問題是有聯系的:關稅對通脹沖擊是一次性的。這個問題取決于美國企業會多快地轉移成本。它可以一次性地把它轉移完,比如我的成本上升了這么多,我就一次性把價格加上去。下半年馬上要給居民部門減稅,后面還有去監管的政策對經濟有支持作用,企業完全可以現在把價格漲上去。所以,我們在未來一兩個月就會看到,其實美國有些商品是在漲價的。
“東升西落”的敘事,在我們后面PPT里面會簡單介紹。看周期性的問題,有時候可以通過數據分析;但十年二十年的故事,有時候就不是完全由數據或理性分析可以得到的。很簡單,在2019年的時候,誰想過今天的世界是這個樣子?
金價跟實際利率的傳統模型是否會脫鉤,需要混沌的宏觀局勢,這取決于央行購金。這是一個相關但不同的問題:是不是混沌的局勢就會導致央行的購金?有可能。但最直接的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全球對于美債的興趣重新燃起,比如美國的赤字率可以下降了,大家對美債的興趣可能又會好一點。過去幾年你看到黃金金價的底部逐漸上行,其實也是美國赤字率逐漸擴張,大家對美國債務可持續性越來越不信任的一個過程。
美國政府內部有很多個派別。特朗普是集合了佛羅里達的建制派、中西部的MAGA、他在紐約認識的民主黨朋友,還有西部的科技集團(如馬斯克)這四種人的力量。這是一個優秀政治家表現出來的特質,他可以團結很多人。當然,更厲害的政治家是團結他們還能化解他們之間的矛盾,特朗普在這方面可能做得沒有那么好。目前來看,關稅鷹派的發聲頻率明顯提高。但我個人覺得,像萊特希澤這些人,他們對于金融跟經濟的理解,可能不如政府內其他派別的人。所以這會是一個博弈的過程,最后是誰的人多,誰的政策就能夠被實施,人多不一定代表正確。
關于商品ETF和期貨的性價比。商品期貨有一個移倉的問題,比較頭疼。對于一個配置商品的人來說,你可以選擇ETF、期貨,也可以選擇股票。這取決于你對商品的看法。如果你覺得商品的上漲是一個短期的供需矛盾,比如你覺得下個月有一個銅的冶煉廠要炸掉,那這個時候你去買股票其實沒意義。反過來說,如果你買這個商品,不是覺得它下個月就要逼倉,而是覺得兩年后它會有個供需矛盾,那你就去買股票。所以,選擇哪個品種,取決于你對于這個商品的供需矛盾,到底看的是短期還是長期。
關于歷史的重演。我覺得歷史有很多種可能性。美國政府嘗試實行去監管、小政府的方法,在1920年代和1980年代的里根政府都發生過。最關鍵的是人民的訴求。當大家都想要經濟增長的時候,沒有經濟增長也要創造經濟增長。如果你問我的話,我覺得美國政府很想復制80年代的故事:去監管、減稅、降息,然后過幾年之后,對手就轟然崩塌。但他能不能實現這一點,就不好說。
朱塵Mikko:
大鵬我打斷一下,要不就直接進入PPT環節吧?因為可能你在講PPT的過程中,他們也會根據你的PPT有一些新的問題。
陳大鵬:
好的。那我共享一下我的屏幕,我盡量快一點,花個15分鐘時間把它過完。
首先,我們今天的討論都需要建立在一個共同的基礎上。到我們現在這個年代,已經沒有這樣的共識了。舉個例子,你去跟中國朋友說,你相不相信中國和平崛起?70%到80%的人會相信。但你這個問題去問美國人,沒有人相信。因為美國人會告訴你,1897年美國也是這樣想的,但體驗到海外利益的豐厚之后,很快就從一個孤立主義國家變成了全球化國家。
所以,你如果去做這種長期的假設,你在一個基本假設上就沒有共識。再比如產能過剩,在戰爭時期,這不叫產能過剩,叫戰爭潛力;在和平時期才叫產能過剩。所以我們現在做的很多分析,最重要的是基本假設不在同一個平面上。但這不妨礙我們繼續用理性去思考一些問題。
在我去前東家之前,我并不知道金融服務實體經濟到底有什么樣的具象版本。但作為一個宏觀分析師去服務實體經濟時,我有一個最大的感觸:領導根本沒有那么多時間聽你講CPI、PMI,他只需要一個很簡單的回答,就是你覺得現在經濟是在擴張還是在收縮?因為對于一個企業家來說,這個結論就夠了。如果經濟在擴張,他就激進一點;如果經濟在收縮,他就保守一點。你的作用到這里就已經非常大了。
比如,你告訴一個企業,到年底的時候,某個商品價格比年初要低,那他很好做安排,能套保就套保,逢高就空。反過來,你告訴他價格會比今天要高,那他也很簡單,逢低就買。這就能賺錢。當然,你還可以再細致一點,提供一個二階段的回答,比如“經濟在擴張,但增速在放緩”。歸根結底,我們在投資上需要一個結論:對于我們關注的品種,我到底是逢低去買,還是逢高去空?
有了目標,我還要實現它的手段。我比較喜歡的一個分享來自我的一位老師,他覺得我對于結構性的分析是不足的。他說,你必須區分什么是結構性因素,什么是周期性因素。這就像美聯儲說risk和uncertainty不是一個東西一樣。如果美聯儲說的是risk,那說的是一個周期性的、可控的風險。如果說的是uncertainty,那說明美聯儲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你就要更警惕。
什么是周期性因素?就是我們剛才說的通脹、滯脹、蕭條、過熱這些。什么是結構性問題?就是長期的經濟結構,如人口、杠桿、科技。一個方便理解的對比是:經濟的周期性分析,更像是對一個企業做現金流量表的分析;而經濟的結構性分析,更像是對一個企業做資產負債表的分析。
把周期性因素跟結構性因素區分好了之后,我們就可以畫出一個四象限圖,知道什么是逢低買,什么是逢高空。
如果一個國家結構性向上,周期性也向上,那就是“炸裂”的,你應該逢低買且可以追高。比如中國的超級周期。
如果結構性向上,但周期性往下,比如2022年美國加息,那結論其實也是逢低買,在周期性的低點去把握結構性向上的機會。
如果結構性往下,但周期性往上,比如93年的日本做了財政刺激,你可以去逢高買一些相關品種,但要小心。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結構性和周期性都往下,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這個框架我很喜歡,因為這是我們研究很多經濟體的一個基礎。
對于商品來說,逢低買跟逢高空要簡單一些。因為對于一個供需結構正常、長期增速也比較正常的商品,它的價格大概率會在成本支撐和激勵價格(incentive price)之間游走。當價格跌破成本支撐,行業就開始減產;當價格漲破激勵價格,行業就開始增產。這是我比較喜歡商品的原因。
當然,尷尬的是,很多時候很多商品都有自己獨特的邏輯。比如黑色系,以前有時候跌破成本支撐,它不減產,只要現金流是正的就繼續生產,最后把一個爛攤子留給銀行。也有可能價格漲破激勵價格,它也沒法增產。比如美國前幾年搞ESG,一個銅礦選址正好落在一個原住民部落最神圣的祭壇上,那你就沒法挖。
所以,如果你對一個商品的激勵價格和成本支撐都能把握一個度,大概也知道這個行業在不同價格下準備干什么,那你就具備了對這個商品的基本了解,只需要一些耐心,就能夠比較好地把握這個品種的節奏。
回到銅的問題。長期來看,銅的需求是跟著人類的電氣化、工業化和城鎮化增長的,我從來不擔心。銅的長期問題更多是一個供給問題。供給有兩個問題:量和成本。成本大體上是跟著CPI漲的。目前看,供給問題有了一些解決的曙光,因為ESG是嚴重限制供給的。以前做勘探,挖一勺土賺一勺錢。有了ESG之后,你從一開始就要做一個十年規劃,這對很多勘探公司來說太難了。所以ESG確實是限制了一些勘探。但礦山不是蘑菇,下個雨明天就長出來,它有建設周期。在這個建設周期里,供給還是處在一個比較緊的情況。
中期的銅,它跟工業產出的相關性比較高。我們現在的問題是:G7的工業產出和中國的工業產出會不會增加?我覺得是會的。這不完全是經濟原因,而是出于對安全的擔憂。比如俄羅斯的能源供給讓歐洲覺得電力不安。所以,如果在一個不安全的世界里面,全球在中期(三到五年)的工業產出,我覺得是會繼續增長的。
短期的銅,有庫存、基差、利潤這些因素。主要參與者是下游、貿易商、宏觀基金和CTA。如果你想逢低買,就去問問下游在什么區間愿意點價。他們是對價格最敏感的。什么情況下這個點價區間會被擊穿?就是發生那種你外婆你媽媽都知道的宏觀風險。但擊破之后,市場總是會被救回來,所以你又可以去買。
所以對于銅,我覺得它的結構性有看多的理由,周期性短期有一些風險。但如果要我選,我選擇逢低買。我愿意逢低買的區間,是下游愿意接受的7萬到7萬5。如果發生比較大的經濟風險,它可能會繼續下探一點,但下探之后也能被拉回來。既然我思考的是一個中期的供需矛盾,那我覺得股票也會比較不錯。
最后關于黃金。黃金現在已經是純粹一個邊際流量決定存量價值的品種,也是一個靠共識維持價格的品種。主要的參與者有三個:央行、機構投資者和ETF。
我們這個年代比較尷尬的是,每一個子分類還得再分成兩個:發達國家vs新興市場國家,美國投資者vs非美投資者,亞洲ETF vs美國ETF。
對于央行來說,新興市場國家購買黃金的理由本身就比發達國家更多。比如,你出口換到了美元,又不想全部買成美債,那你能買什么?所以就把一些美元換成了黃金。央行購金對我來說是一個結構性的問題,因為地緣政治風險這類擔憂,我覺得是結構性的,很難回到過去那種“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世界。
美國的機構投資者跟非美的機構投資者持有黃金的邏輯也完全不同。你在中國買黃金,是看空美元和美債。你在美國這么做,就很難融到錢。但現在美國投資者自己也有些變化,開始有人說“只要美債發行不可持續,我就去買黃金”。
所以把所有東西放在一起,我覺得央行購金是一個結構性的買盤。而周期性的問題,就包括了美國的赤字率。這個問題到底是周期性的還是結構性的,是由美國政府決定的。如果美國政府能夠控制自己的赤字率,那黃金的結構性買盤就會少一些。這個問題再細化一點,就變成了美國的GDP。如果你美國GDP增速比赤字增長更快,那情況就好一點。所以這取決于美國政府的效率。
最后一頁PPT,是我的個人感觸。周期性的判斷,有時候是需要一些智慧的,你可以通過研究去得到。但是結構性的判斷,有時候是需要信仰的。我之前很不理解,為什么像suo螺絲、德魯肯米勒他們,對于ZY主義有一種很深厚的信仰。后來我慢慢理解了,在一個時代里面有很多波動,你人一生很短,我們現在連預測未來兩天特朗普會跟誰吵架都不知道,那你有什么邏輯去判斷一個十年二十年的事情?
所以短期的周期性問題,很多時候我們是用智慧判斷的。但是長期的結構性問題,有時候是需要你有一些經濟上的信仰。像索羅斯他們信仰自由主義經濟,所以在過去40年全球自由化的過程中,他們的信仰讓他們成為了很優秀的投資者。站在當下,我們也是在做一些經濟的結構性判斷,也需要有一些信仰。這個信仰不完全是用經濟可以分析出來的事情。
我們只能祝愿大家能夠同時擁有智慧跟信仰,然后有時候也放過一下自己。長期的結構性問題,要徹底想清楚,真的是蠻難的,非人力所能企及。所以很多時候還不如多把一些周期性的問題想清楚,然后對結構性的東西有一個自己堅定的信仰,然后往上走,我覺得就足夠了。
回到大家的問題。年輕的商品投資人有什么學習建議?我有兩個領導對我幫助很大。第一個領導告訴我說,做研究就是要多請客吃飯。一年花十萬塊錢吃飯,你至少能夠跟上市場。這話是對的。第二點是我另外一個領導教我的,他說你需要去多寫。很多事情你覺得自己想清楚了,但說不出來;說清楚了,但寫不出來。你能把一些東西寫下來,會逼著自己更有邏輯、更有框架去思考。所以我建議就是多請客吃飯,多寫文章。
歐洲的降息節奏,我聽朋友們說,他們可能預期最后一次降息就是7月份或者9月份。這里有一個故事,如果美國跟歐洲的關稅有一天緩解,對于美國來說會是一個降息的理由,但對于歐洲來說,反而有可能導致通脹走高,因為它需求可能好一點。
黃金股跟黃金價格。其實一些能出業績的黃金股漲得也很好。海外金礦股有一個問題,以前銅是中國的風向標,黃金跟美國實際利率走,所以美國人給黃金股的估值是8倍,銅是6倍。現在銅變成了美國CAPEX主導的品種,而黃金變成了中國央行去買,結果金礦股變成了6倍,銅礦股變成了8倍。這是一個很經常發生的現象,就是美國投資者對于自己熟悉的東西,會給予更多的權重。
中國的股票為什么比美國的股票估值更低?首先我們要知道,中國市場過去幾年是一個熊市,大家普遍覺得中國在一個tongsuo的環境當中;而美國市場是一個牛市,大家覺得美國在一個通脹的環境里面。再考慮到一些投資的限制,很多美國投資者是不能買紫金和洛陽鉬業的。所以估值更低是存在的,但這其實也構成了一些機會。
什么時候產業會出現出清?這個沒有一個固定的指標。因為有時候價格低于成本之后,大家還瘋狂地生產,瘋狂地去卷,這個時候他想的已經是跑路邏輯了,就不是一個商業行為。什么時候會比較好?就是你發現價格低了之后,大家就開始檢修減產,就說明大家對遠期預期比較好。
央行的購金什么時候會停止,坦誠來說我不是很清楚。但我自己比較相信,人民銀行以后不會把所有的美元都買成美債。
我想這應該回答完了大家所有問題。如果大家有需要交流的話,也可以找Mikko要我的微信。也很感謝大家在周日早上這個時間,謝謝大家!
朱塵Mikko:
感謝大鵬,我覺得大家也有很多收獲。我也很久沒有聽到這么飽滿的分享了。我第一次跟大鵬見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其實大鵬的文字和他的真人還是有一個gap,語言是限制了他整個人的立體程度。今天的話,我覺得也是驗證了我這個想法。文字是線性的,但人是立體的。
非常感謝大鵬,今天我相信大家也已經很滿足了,對于一些直接的問題,也是給了非常直觀的回應。我希望還有下一次。
陳大鵬:
沒問題,完全沒問題。非常感謝Mikko,任何時候如果有需要,我們跟大家交流都非常開心,謝謝!
朱塵Mikko:
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線下約一下,你現在是在美國是嗎?
陳大鵬:
沒問題。我夏天可能準備多出去逛逛,可能要等到冬天才能回國了。
朱塵Mikko:
好,那冬天的時候我們約一個!
陳大鵬:
好的,沒問題。
朱塵Mikko:
好,那就這樣,今天我們的活動就到這邊結束,再次感謝大鵬!謝謝大家,拜拜!
陳大鵬:
謝謝!感謝大家時間,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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