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兩周前的那個周末 ——也就是5月25日的上午，八九點鐘光景，我正在書房坐著寫作，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以為是家人回來了，沒帶鑰匙，緊走幾步，漫不經心的打開門，沒想到門前站著一大一小兩位先生。以為是找人走錯了門，還沒等我問出“你找誰”時，猝不及防，大先生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于是，“你找誰”變成了“你是——”

“我是你的學生！”

“看著面熟，可我已經叫不出你的名字了！”

“雷鳴中，還有印象沒？”

“雷鳴中，還是有印象的。”邊說邊讓進客廳坐下，我問他是哪一屆的，他說：

“已經整整18年了，一直想著來看看你，今天，總算是實現了。”

那位小先生，是他的兒子。

說實在的，干了將近40年的教師，教過的學生無數。年輕時記憶力好，即使不當班主任，教過的班里的學生，基本上見了面，都能叫出名字。但是，最近這些年，垂垂老矣，記憶力大不如前，別說幾年十幾年幾十年前教過的學生，就是還任著課的班里的學生，除非很有個性和特色，能叫出名字的，已經不是很多了。

至于以前教過的學生，在街上見了面，除非學生主動上前問好，很少能想起某個人自己曾經教過。即便學生已經問過好了，可是，能夠想起名字來的，也不是很多。只能隨口答曰，予以禮節性的回應。

因為，教師云者，自己向來以為，也就是一份職業而已。雖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天地君親師”的古訓古已有之，但自己從來也沒敢指望有哪位學生能為自己養老送終。

所以，從來也不太刻意去記哪位學生的名字，一切順其自然：你以為老師教得好，說得對，對你的成長、成人、成才有利，你就好好學，照著做；如果你認為老師是濫竽充數，教得不好，說的不對，對你的成長、成人、成才不利，甚至是誤人子弟，那就悉聽尊便，想咋就咋，為師不會強求苛求！

這正如，一位美國讀者對錢鐘書先生的作品《圍城》情有獨鐘，希望能親自拜訪這位才子。然而，錢鐘書先生卻以幽默的口吻婉，拒了她的請求。他說：“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要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

為人師者，得天下英才而育之，就是自己最大的人生幸福！當然，工作幾十年，幾十年如一日，盡職盡責，盡心盡力，竭忠盡智，兢兢業業，從來不敢誤人子弟。因為，高大上的理論，咱實在講不出，就知道，教師是份良心活兒，一切言行舉止，都要以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為底線。

2021年末，因為一場猝不及防的雪，因為害死人不償命的形式主義——疫情期間，寒假伊始，雖是高三，但學生回家上網課，教師卻要到校、到教室去給學生上網課——結果，導致自己在校園里摔折了腰椎，不得不提前告別那一年的高三講臺。

本想就此告別教學一線，結束自己的教學生涯，沒成想，暑假期間，接到領導電話，說是人手不夠，下學年還要到一線任課。

新學年任教高一，因為2路車更改了首班車的發車時間，要跟上上早讀，必須天天凌晨4點多起床，步行一個多小時到校。加上年事已高，腿腳不便，金屬固定在身，整整一個學期跑下來，苦不堪言。所以，高一教過的那屆學生——也就是昨天剛剛結束的這屆高三，是我職業生涯中教過的最后一屆學生。

上次畢業會考監考，中午在學校餐廳用餐，偶遇高一時的朱以樂和高文雅，兩年不見，我已叫不出她們的名字，是她們主動上前問好、自報家門之后，才知道的。

“老師，好長時間不見你了，好想你啊！”朱以樂說。

一句“好想你”，說得老師心里酸酸的。——對不起，請原諒老師提前離開了講臺，沒能將你們送到畢業！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其實，真正的老師是不怕教課、很想教課的！如果不是身體、視力、嚴重喉炎等原因，哪位老師也恨不得把課上到退休的那一天為止！

正像學生會想念老師一樣，老師何嘗不想念曾經教過的學生？只是，老師也是人，不是神，老師也會老，老師也會精力不濟，力不從心！

微信朋友圈里，也有不少學生在的，有一部分時不時還有聯系。去年暑假，董同學來訪，26年前教過他，他也在朋友圈內，以前還通過信；前年學校評審市語文學科基地，他還貢獻了當年他寫的日記。見了面，他說：“二十多年了，一直想著來看看你！”

但像雷鳴中先生這樣，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突然之間就上門來了的，他還是第一位！我問他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住，他說，其實原來在校時，就知道我在這一帶住，只是不知道具體位置。這次來之前，專門向其他人打聽過。

我們聊到他和他的家庭、妻子和孩子，聊到當前的經濟形勢。他說，前些年經濟形勢好時，他和妻子每月工資有萬把塊，但是現在，每月只剩五六千了；好在房已買過，日常生活沒有任何問題。他剛調整工作單位，相信未來會更好。

是啊，人生就是這樣，得意與失意，順境與逆境，不會一成不變，但我們每個人對待生活的態度，卻應該始終如一，永遠保持樂觀、向上，昂揚、奮發，努力、進取。

當年，教他們時，我是這樣說的；現在，依然如此！

進入高中以后，擔任班主任的年份是有限的。這些時不時前來拜訪的學生，也不是我任班主任時候教過的，只是他們的一位任課教師——語文老師而已。

回憶當初教雷鳴中先生那時的情形，他一般的個子，比現在瘦小了許多。穩重踏實，成績中等，屬于不需要老師特別關注、關照的那一類學生。

作為語文老師，最多是在作文課堂上，讀過他寫的作文。我還留存了一部分當年教的那些學生寫的詩歌《年輕的神》，但專門找出來翻閱，沒有發現雷鳴中先生的。實在想不明白，我究竟是在哪一方面深刻影響了他！

那一學年，父親意外病故，在我的人生歷程中，是深受打擊、倍感傷痛、心情至暗的一年。那幾年，每次回鄉，都要到父親墳頭上痛哭一場，以至于2009年三周年過罷，我一場大病，差點兒送命！我終于明白了什么是哀毀骨立、肝腸寸斷、骨瘦如柴！

但這一切，只有自己默默忍受，沒有人能夠代替自己、理解自己！頭天在墳頭剛剛痛哭過，第二天走上講臺，依然強顏歡笑，談笑風生！

這就是人民教師！這就是我所理解的教師！這就是！教師的職業特點——從不把個人情緒帶進課堂

18年后，雷鳴鐘先生的來訪，給我對當年人生至暗歲月的回憶，增添了一抹亮色。

我只教你、教你們一年、兩年、三年，你、你們，卻要惦記、掛念我一輩子！算你、你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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