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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為啥沒有夜市?
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提出這個問題的人不少,而回答者,常常是帶著遺憾的。
上海哪里沒有夜市,以前的彭浦夜市不要太熱鬧!
即使沒親歷過那段日子,總也該聽說過昌里路、壽寧路、黃河路、乍浦路這些赫赫有名的“美食一條街”。
有意思的是,隨著城市更新,夜市這種商業(yè)形態(tài),在上海的街頭敘事里,一度消失了。
幾年前,“夜市”兩個字再次見諸上海報端,以及引起網(wǎng)絡(luò)上的討論,前面居然有一串看起來很不地道的定語——“錦江樂園臺灣士林(夜市)”。
有愛軋鬧猛的人去了,“當成景點逛逛”。的確,一些攤頭的老板也是主辦方下了大功夫從臺灣請來的,可這樣的場景終究無法融入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漸漸也沒有回頭客了。
這兩年,情況又起了變化。
不見得每個上海市民都認同,但在網(wǎng)絡(luò)平臺上,“上海夜市”的“正統(tǒng)地位”卻扎扎實實有了傳承——泗涇夜市。
它開在距離市中心人民廣場近30公里外的松江,日常穩(wěn)定地擁有100多個“攤”。
據(jù)統(tǒng)計,2023年以來,這里日均客流有數(shù)萬人,節(jié)假日峰值人流甚至超過9萬。
在不少外地游客的打卡清單里,它甚至排在迪士尼樂園前面。
還有人為了逛夜市,專門把酒店定在附近——盡管從這里往周邊開車5分鐘,就能感受到獨屬于郊區(qū)的空曠。
一個月前,與泗涇夜市幾乎構(gòu)成“城市對角線”關(guān)系的羅南夜市,在上海的東北角美蘭湖一帶,一夜爆火。
上萬覓食者尋香而來,愣是把一些上海人吃攤頭的“DNA”重新激活了。
有人吃,還有人“看別人吃”。整晚,夜市兩側(cè)密密麻麻豎著的自拍桿。“野生主播”們幾乎操著同樣的話術(shù):家人們,快來看,這是上海目前最大的夜市……那種熱切,就像在凝視一場“奇觀”。
其實,夜市在上海從未真正消失過。或許比起這兩年爆火的淄博、蘭州,以及更有市井氣的長沙、武漢、沈陽等城市,它顯得更“隱入煙塵”一些。這是一座特大城市商業(yè)形態(tài)的發(fā)展階段客觀決定的。
不過,只要市民需求呼喚它,它總會在特定的地點,以傳統(tǒng)的面貌和新的歷史使命出現(xiàn)。
上海夜市江湖,沒有俠氣,只有煙火。
2
徐州燒烤、盱眙小龍蝦、溫州瘦肉丸、東北大飯包、貴州糯米飯、江西炒粉……羅南夜市的美食種類之多,直叫人眼花繚亂、口水橫流。難怪有人打趣,“在這里,一口氣能吃到半個中國的美食”。
開業(yè)不過一個月,攤位就達到了130多家,幾十種碳水“打擂臺”,燒烤也有十數(shù)個“流派”。這陣仗,“選擇恐懼癥患者”得慎入,“大胃王”樂得合不攏嘴。
泗涇夜市更是火熱的“戰(zhàn)場”。除廣東腸粉、新疆烤包子、云南炸洋芋、臺灣蚵仔煎等東南西北口味“廝殺”,還有提拉米蘇、舒芙蕾、芝士蛋糕等攤位進行海派風(fēng)情“對戰(zhàn)”。
攤主們“斗”得火熱,食客卻樂得自在。來到這里,白天在寫字樓里當“碼農(nóng)”或“PPT女工”的杰克、安妮、杰西卡,身上就只剩下更直白的標簽,比如“能吃辣”“不要辣”“不加冰”“少放糖”。
趕時間的,快速鎖定幾個攤位,扯著嗓子點完單,邊走就邊吃起來。不趕時間的,情侶家庭、三五好友找個小桌子一圍,東家點啤酒,西家買小龍蝦,湊著湊著就是一桌“滿漢全席”。
帶娃放風(fēng)局、中年敘舊局、同事坦白局……美食感召下,一切交往都變得無比真誠。
如果你覺得這樣的場景“不夠上海”,或許是還不夠了解上海。
泗涇是目前上海西南地區(qū)的重要居住板塊,大量在漕河涇、徐家匯乃至更遠的陸家嘴、張江上班的年輕人的住處。
每一個擠不上9號線泗涇站的早晨,沒有一個泗涇人是無辜的。
因為緊鄰地鐵站,泗涇夜市成了人們下班歸來解決晚餐的性價比之選。在出站口觀察便能發(fā)現(xiàn),大家不約而同地涌向一個方向——夜市。
在地鐵7號線終點站美蘭湖,每天也有人“想盡辦法把自己塞進車廂”。作為上海北部人口導(dǎo)入的重鎮(zhèn),美蘭湖所在區(qū)域商品房林立,還有租房者酷愛的“洼地”——羅店大型居住區(qū)。
美蘭湖一公里開外的羅南夜市開設(shè)以前,幾乎所有的小吃攤都在周邊“打游擊”。大量住在這里的人們,因為一份炒粉炒面、一把羊肉串,成了攤主的“盟友”。不用人教,攤主們自行掌握了“私域流量”密碼——建起好幾個由食客組成的500人微信群。
有了正規(guī)的夜市,流落民間的“珍饈美饌”也就被組織起來了。幾乎用不了一天時間,微信群友們就開始在小攤新的地址“線下面基”了——
晚上吃啥?走,去羅南夜市。
3
其實,上海的夜市發(fā)展史可圈可點。
一個世紀前,上海被稱作“東方夜巴黎”,怎么得名的,可想而知。
上世紀80年代,膠州路市場風(fēng)光無兩。茶水攤、剃頭攤、西洋鏡攤、寫信攤、算命攤、皮鞋攤,塑造了一個時代鮮活的市民生活圖景。
上世紀90年代,浦東人的夜生活也活絡(luò)起來。僅是昌里路上,就有浦東商場、三鋼食品店、宏興果品店,還有幾百個小百貨、小雜貨攤,一個緊挨著一個。
這條老牌“黑暗料理街”上,還走出了周斌臭豆腐、阿婆賣的豆腐花等上過電視節(jié)目的“老網(wǎng)紅”。大排長隊的景象,當紅的“頂流明星”恐怕也望塵莫及。
如今已步入中年的上海人,應(yīng)該都聽過彭浦夜市的大名。它曾是北上海最具代表性的夜市,其歷史可追溯到2004年。那時,聞喜路、臨汾路路邊,小販扎堆,熱辣滾燙,幾乎想吃什么都能買到。
紅火的夜市還塑造了一代人的“上海夢”。據(jù)當年的新聞報道,夜市上那些小商販,“做得好的一個月賺個兩三萬元不稀奇”“最夸張的是看到過開著寶馬來擺攤的”。
然而上海的商業(yè)發(fā)展還是太迅猛了。
當夜市在不少內(nèi)陸城市,還是許多老百姓日常解決餐飲問題的“剛需”,層出不窮的連鎖餐館、家門口的商業(yè)中心,漸漸取代了原始的街頭市場形態(tài),成為普通上海市民的新消費選擇。
人們坐在環(huán)境雅致、服務(wù)細致的餐廳里,或許還是會想著夜市里那一口充滿著自由、灑脫、野性的地攤味,但也不能不承認,商業(yè)的進化確實為消費者帶來了更多、更優(yōu)質(zhì)的選擇。
而夜市本身,也因為其天然的屬性和組織形態(tài)決定了,不論開在哪兒,都難免出現(xiàn)油煙、噪音的擾民問題,還會給交通秩序乃至食品安全,帶來更大的監(jiān)管難題。
上海一定會有夜市,但也一定是內(nèi)在管理邏輯更現(xiàn)代化、更科學(xué),能夠兼顧各方利益訴求的夜市。
就像今天,食客并不需要搞清楚泗涇夜市究竟是怎么運轉(zhuǎn)的,但每個人都能感知到,密密麻麻的攤頭前,沒有一支烤串的竹簽?zāi)艿粼诘厣铣^10分鐘,沒有一張桌椅上堆著食客留下的垃圾袋。
4
提到成都會想到夜市火鍋,提到東北會想到夜市燒烤,常常也有人會問,最能代表上海的夜市飲食文化是什么?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即便在今天上海的夜市舞臺上,那些亂花漸欲迷人眼的“主角”,也是燒烤、小龍蝦、肉夾饃、冰粉——沒有一樣是本土小吃。
但,上海就是如此迷人而復(fù)雜,沒有一種市場形態(tài)、生活樣態(tài),能夠代表全部的她。南京西路、新天地的咖啡面包或許“很上海”,但泗涇、美蘭湖的小串、啤酒,又何嘗“不上海”?
有心的人,或許還會在夜市里找到讓人會心一笑的“上海”——那是加了咸蛋黃和土豆泥的東北大飯包,是油墩子攤位邊上的西安肉夾饃,是一并被食客擺在桌上的上海咸豆?jié){和貴州糯米飯。
上海的夜市,就像是城市精神的一種具象表達,那樣兼容,那樣包羅萬象。
老付最近來到泗涇夜市擺攤。先前,他和妻子在浦東一所大學(xué)里賣水果和茶飲。如今跨越半個上海,他們租下了一個月1萬3千元的夜市攤位,只是想“賺得更多”。
“云南表姐”來上海20年了,去年從一家快消品公司辭職后,決定“練攤兒”。炸洋芋、涼拌折耳根雖然聽起來離上海人的日常口味很遠,但偏偏泗涇這個地方,“云貴川的人足夠多”。刨去一個月1萬2千元的攤位費,以及原材料的錢,依然“有得賺”。
“00后”小武在泗涇夜市賣芝士蛋糕還不到20天。他租的攤位位置比較偏僻,月租只要4000元,但也賣得不大好。一整個晚上,他的蛋糕攤前“來問的人都不多”。
并沒有人知道,在此起彼伏的夜市吆喝聲中,有多少人真的賺到錢了,又有多少人黯然退場。但夜市的存在,讓許多暫時沒有穩(wěn)定工作的普通人,迅速找到一個新的人生出口,也讓一個個五湖四海的漂泊者,吃上那一口家鄉(xiāng)味。
一個尋常夜晚,福建女孩美美在泗涇夜市找到了一張空位坐下。一年前,在人民廣場上班的她,終于在泗涇“上車”,買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子。她的家,就在離夜市500米開外的地方。
只見她先是給手里的水果茶扎上吸管,然后把一份冒著熱氣的炸豆腐打開。右手邊的兩只蘿卜絲包子,或許是明天的早餐。
她給手機插上耳機、點開了視頻通話。幾秒后,視頻撥通,美美的笑容一下展開了,喊了一聲“媽媽”……
上海夜市江湖,說到底,是人的江湖。
原標題:《上海夜市江湖》
欄目主編:唐燁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杜晨薇 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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