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我在舊書攤買了本泛黃的《百年孤獨》,攤主多送了支褪色的鋼筆。我攥著筆在日記本上寫:“要當作家,寫好多故事給阿雅聽——”
阿雅是我鄰居,扎著麻花辮,總蹲在巷口等我放學。她手里永遠攥著兩顆水果糖,一顆草莓味,一顆橘子味……那時的山丘很遠,像掛在天邊的畫;我們的夢很近,像鋼筆尖下躍出的墨點,在稿紙上暈開稚嫩的光。
我家閣樓漏雨,梅雨季時,書桌前總要擺個搪瓷盆。雨滴敲盆的聲音,成了我寫作的節拍器……第一篇短篇完成時,阿雅戴著我的舊眼鏡,趴在桌上讀:“這里的風像會說話——”她咬著橘子糖笑,清脆的聲響混著雨聲。因為窮,我們用作業本反面寫稿,算術題與句子擠在一起,像現實與夢想的糾纏。
阿雅在服裝廠打工,夜班回來總會給我帶半塊綠豆糕。“組長夸我踩縫紉機快!”她眼睛亮晶晶的,“等你成了作家,書里要寫個會做衣服的姑娘……”我握著她布滿繭子的手,看月光從窗縫漏進來,落在她發梢。筆尖沙沙,我寫下女孩在縫紉機前織夢,布上開滿永不凋謝的花。
疫情來得猝不及防。封城那天,阿雅在電話里說:“別出門,我囤了泡面和白菜——”口罩悶住的聲音里,滿是安心。我在閣樓寫抗疫故事,主角是穿白大褂的女孩,像她又不像她。
快遞停了,我們靠短信聯系。她總說“一切都好”,直到那天發來消息:“咳嗽有點厲害,想去醫院看看……”醫院門口擠滿了人,我隔著警戒線,看著她被推進發熱門診。她回頭揮手,手里緊攥著那支系著紅繩的鋼筆。
等待的日子像被按了慢放鍵。每天守著手機,等核酸結果,等醫生電話……她最后一條消息是張照片:病房窗外的梧桐,葉子黃了一半?!暗群昧耍タ茨銓懙纳角稹?br/>可我終究沒等到她。葬禮那天很冷,風卷著紙錢灰。她的遺物里,有個鐵盒。盒中裝著我所有未發表的手稿,還有一疊信,每封都寫著“給未來的作家”,卻從未寄出……信里說:“今天看到你書里寫的縫紉機姑娘,原來我在你筆下這么好看?!薄跋镒涌诘睦匣睒溟_花了,像你寫的那樣,落了一地星光——”
多年后的秋天,我接到省作協入會的通知。那天,我獨自去了城郊的山丘——那座我們小時候遙望的山。石階被歲月磨得光滑,像阿雅總愛摸的那本《百年孤獨》的書脊。
風很大,吹得衣角獵獵作響。我想起她說過:“要是山頂有云海就好了,像在天上走……” 山頂果然云霧翻涌,白茫茫一片漫過腳踝。我拿出手機,相冊里最后一張照片,是她病房窗外的梧桐。
山風裹著寒意,恍惚間,我又回到了那間漏雨的閣樓。阿雅戴著舊眼鏡,讀我寫的句子,窗外雨點擊打搪瓷盆,像誰在輕輕敲門……
如今,證書和銹跡斑斑的鋼筆躺在抽屜里。我常翻開那些未寄出的信。她歪歪扭扭的字問:“你的故事里,女主角最后看到了海嗎?”“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真正的海,在書里寫過的那種……”
下山時,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我想起阿雅的話:“要是有一天你成了作家,別忘了我啊——”怎么會忘呢?我把我們的故事寫進書里:寫女孩在縫紉機前織夢,寫少年在閣樓里等雨停,寫那座承載著我們夢想的山丘……
阿雅雖不在身邊,但她一直在我心里。那些稿紙上盛開的花,糖果紙包著的夢,都化作筆下永恒的文字。我會繼續寫下去,用故事溫暖更多的人,就像她曾經溫暖我一樣……
風從山頂吹過,帶著云的濕氣,也帶著我的思念。我蹲下撿起一塊被風磨圓的石頭,上面天然的紋路,多像她織在圍巾上的花紋——
(浪子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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