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使者既見廉頗，廉頗為之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尚可用。趙使還報王曰：“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趙王以為老，遂不召。——引自《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在太史公的這段記載里，趙國老將廉頗表示我還是能打的。只是后來被貪財的趙使巧言構陷，終于無法出山，還在宋代詞人辛棄疾的名篇《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中留下“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千古名句。

■中國人熟知的“將相和”的故事，反映了戰國時代趙國文臣藺相如和武將廉頗之間的恩怨糾葛。他們二位的結局都挺悲慘的。

雖然在歷史典故里老廉頗“尚善飯”，但在現實中曾經的“日不落帝國”帶英卻是真的“老矣”。

自近代以來，英國人的精明在全世界那都是出了名的，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在重大歷史關頭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大不列顛攪屎棍在全世界攪和的過程中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留下那句國際政治名言：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出自十九世紀英國政治家、作家本杰明·迪斯雷利）。算是把實用主義哲學發揮到了極高的水平。

■十九世紀英國政治家、作家本杰明·迪斯雷利（1804-1881）。

遠的不說，就說英國早在2016年舉行的脫歐公投，當時的留歐派首相戴維·卡梅倫在公投前信心滿滿，認為自己鐵定勝利，結果在超過70%的投票民眾當中，多數（51.9%）支持脫歐，卡梅倫不得不黯然辭職。

■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結果。

現在站在俄烏戰爭這場歐洲大陸上經歷了將近80年和平之后重新爆發的國家之間大戰背景下，回顧2016年那輪歷史性的公投，不得不說英國人再一次做出了明智選擇，其背后所隱含的精密算路和前瞻性著實令人佩服。然而機關算盡太聰明，千算萬算，還是漏算。

脫了歐的英國只能選擇一條道路，那就是把自己和美國牢牢捆綁在一起，仗著身大力不虧的美國表弟在歐洲的存在和蔭蔽，來保證自己的安全。可惜天不遂人愿，誰能想到碰上個川普二進宮，英國人選擇脫歐，可美國人也不想再當那個冤大頭了。

這下子脫了歐的英國迎面撞上鐵了心脫歐的美國，結果尷尬地發現自己還是脫不了歐。沒辦法，英國和美國可不一樣，人家美國有兩洋阻隔，想搞“孤立主義”那是分分鐘的事，而你英國的國土可長不了腳搬不走，雖然與歐洲大陸也隔著海，但那窄窄的英吉利海峽連古代的羅馬人都擋不住。

■美國的“孤立主義”思潮有著很深遠的歷史傳統。

大家都知道，島國人的危機意識是深入骨髓的，因為不用別人攻進去，單是圍困封鎖就會讓他們很難受，英國人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都因為這個而吃了大苦頭。現在假如美國表弟靠不住，那就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再把戰略重心移回歐洲大陸——這個讓英國人又愛又恨、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因此盡管在歐洲國家中，英國屬于地理上距離俄烏戰場最遠的大國，但卻是對俄烏戰爭反應最快、動作最迅速的重要國家之一，幾次打破局面的重大對烏援助都是英國人率先出手帶動美國和其他國家，例如向烏克蘭提供坦克、自行火炮等重型武器，向烏克蘭提供“風暴陰影”巡航導彈的遠程打擊手段，以及牽頭促成向烏克蘭提供F-16戰斗機等。

■英國在2023年1月率先宣布將向烏克蘭提供“挑戰者2”主戰坦克。

在川普再次上臺跡象逐步顯現的時候，英國人的動作也加快了。

2024年7月4日，基爾·斯塔默爵士領導的工黨在英國大選中以壓倒性的優勢戰勝執政的保守黨，斯塔默隨即在7月5日接替保守黨的里希·蘇納克出任英國首相。在上臺后，斯塔默的工黨政府立即委托外部智囊在國防大臣的協助下，對英國國防戰略進行全面審查。經過大約11個月的緊張工作，英國政府于2025年6月2日對外公布了《國防戰略審查2025》的公開版。

哈克：當一個國家處于下坡路時，得有人坐上駕駛席，并把他的腳放在油門上。

伯納德：呃……等一下，我想你說的應該是“剎車”？

——引自英劇《是，大臣》對白

■著名英劇《是，大臣》劇照。

鑒于英美之間的“特殊關系”，英國可能是最先察覺川普重返白宮不僅意味著美國“孤立主義”的再次興起，更為重要的是由美國一手促成的二戰后國際秩序行將崩潰的國家之一。因此這份《國防戰略審查2025》充滿了濃濃的備戰氣息。

主持國防戰略審查的三名主要人士分別是前英國國防大臣及前北約秘書長喬治·羅伯遜勛爵、前英軍副總參謀長理查德·巴倫斯將軍以及英美關系和俄羅斯事務專家菲奧娜·希爾博士。他們為了這項重要工作不可謂不認真，先后成立了27個小組，成員超過150人，在審查過程中涉及到超過1700名個人和組織提交了超過8000份反饋。此外還有超過30個盟友和伙伴國家提供了書面意見，以及與北約的深入合作、超過200家國防供應鏈企業和智庫學術機構提供的書面材料等等。

■前英國國防大臣及前北約秘書長喬治·羅伯遜勛爵。

列完了這份官僚機構常見的“功勞簿”之后，Walker大人通篇讀完英國《國防戰略審查2025》的感覺卻是，帶英老矣，尚能飯否？

因為這份審查報告表面上說得很好：“通過準備戰斗并贏得勝利來威懾和防止全面戰爭。”然而內容里卻處處充滿經濟上的算計以及依賴美國的思維慣性。

錢不是萬能的，但要想“準備戰斗并贏得勝利”，不花錢是萬萬不能的，對吧？只是一談到花錢，英國人的態度立馬就開始忸怩起來。2023～2024財年英國國防預算約為539億英鎊，按北約標準約占GDP的2.3%；2024～2025財年大約是569億英鎊，GDP占比依舊是2.3%左右。這在除美國之外的北約國家里已經算很高的了，沒看見歷屆美國政府一直在要求北約國家把軍費提升到GDP的2%及格線嘛。

與之相對應，美國2024財年的國防預算約為8500億美元，是英國的十多倍，GDP占比約為3.4%，在北約中“遙遙領先”。當然，北約對美國的依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冷戰期間英國的軍費一直維持在GDP的5%～6%之間，蘇聯解體之后開始迅速滑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和其他北約國家一起享受所謂“和平紅利”去了。

■1952～2024年間英國軍費開支占GDP的比例（黃線）與英國武裝力量總人數（橙線）。

按照北約的新規定，英國國防預算中大約有0.2%的部分是不合規的，也就是說在北約新規定之下英國的實際軍費開支只占GDP的2.1%，而非英國政府自己公布的2.3%。2025年2月25日，受美國總統川普上臺和俄烏戰爭新形勢的刺激，英國首相斯塔默宣布將在2027年將國防預算提升至GDP的2.5%，也就是一年大約增加50億英鎊的樣子。從《國防戰略審查2025》的描述來看，拿出這些錢已經像是要讓英國人割肉一樣了，但分攤下去到基層還能感受到多少呢？恐怕是根本就沒什么感覺。

《國防戰略審查2025》小心翼翼地聲稱：“在下一屆議會期間，當財政和經濟條件允許時，（將國防預算）進一步提升至（GDP的）3%。”從這個用語中你都能感覺到英國人把腮幫子嘬得咂咂響，活像巴爾扎克小說中的吝嗇鬼葛朗臺。

可是增加到GDP的3%大約是多少呢？每年750億英鎊，比現在每年增加大約180億英鎊，嗯，看起來似乎是不少了，但是英國《國防戰略審查2025》打算用這些錢做的事情可也不少啊。

他們首先需要完成與美國和澳大利亞合作的AUKUS協議。在這個協議下，英國、美國和澳大利亞將共同開發可互操作的常規武裝核潛艇，以及包括人工智能、自主無人系統、網絡技術、高超聲速導彈和水下作戰在內的各方面先進技術。

■AUKUS的核心是由英國負責設計的攻擊核潛艇。

其次需要完成與意大利和日本合作的“全球戰斗航空計劃”（GCAP）。這是建立在英國“暴風雨”六代機基礎上的多國合作下一代制空武器計劃，包括有人駕駛戰斗機、無人平臺、下一代武器、網絡和數據共享等內容，用來替代歐洲戰斗機“臺風”和日本空自的F-2戰斗機。

■英國、日本和意大利聯合開發的六代機“全球戰斗航空計劃”（GCAP）。

由于美國國家戰略正在發生劇烈變化，前景難測，因此英國的核威懾能力對于北約來說就變成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法國的核威懾能力不納入北約范疇，英國是北約除美國之外唯一具備核威懾能力的成員）。在這種情況下，英國正在開發所謂“主權彈頭”，也就是核彈頭系統完全由英國自主研發制造，只與美國共享部分技術和運載平臺（火箭），用于在2030年代替換現在完全委托美國管理的“三叉戟Ⅱ D5”潛射洲際彈道導彈。與此相關，英國還需要建造四艘新一代無畏級戰略核潛艇，以便替換目前早已處于超期服役狀態的前衛級戰略核潛艇。

■2024年初，英國皇家海軍戰略核潛艇試射“三叉戟Ⅱ D5”潛射洲際彈道導彈。

擴大對巴羅和雷恩斯韋潛艇制造設施的投資，未來具備每18個月生產一艘核潛艇的能力。通過AUKUS計劃，使英國的核動力攻擊潛艇艦隊增加到12艘。這也是一個很大的項目，英國皇家海軍目前擁有一艘準備退役的特拉法爾加級攻擊核潛艇和五艘機敏級攻擊核潛艇。

建立保護英國本土的防空和導彈防御系統。英國是世界上少有的軍費開支排名前列但卻不具備導彈防御系統的國家，很奇怪吧。其實仔細想想也不奇怪，反正有美國大表弟鎮著，他家啥都有，狡猾的約翰牛自然能省則省。只是現在要從無到有建設這樣的系統，不管是自己弄還是向外面買，要花的錢都不是一筆小數字。

與德國聯合開發射程達到2000千米的遠程打擊武器系統，以提升北約歐洲國家的戰略威懾能力，計劃在英國生產多達7000枚的數量。按照150萬美元單價保守計算，單單這7000枚導彈就需要花105億美元。還要在英國建設“始終在線”的軍火供應鏈，至少新增6家軍火工廠。

■2024年10月，英國和德國宣布將聯合開發一種最大射程約為2000千米的遠程打擊武器系統。

英國皇家海軍的兩艘伊麗莎白女王級航空母艦需要轉變為歐洲第一個混合航母艦載機聯隊，將有人駕駛艦載機、艦載無人機和從航母上發射的遠程打擊武器相結合。這很怪，但還有更怪的。英國皇家海軍這兩艘航母原本是為F-35B垂直/短劇距起降艦載戰斗機設計的，擁有艦首的滑躍甲板并且沒有設計斜角甲板。但直到現在英國只購買了48架F-35B，航母出動都要靠美國海軍陸戰隊幫著補些F-35B充門面。

上屆保守黨政府正在洽談購買另外27架，預計于2033年交付。斯塔默的工黨政府上臺之后還不知道是否延續。但就算是加上這27架，也不夠維持兩個航母戰斗群的活動。因為每個航母戰斗群各配備24架F-35B，再加上一個F-35B聯隊24架用于機動，這已經是72架了，另外還需要20～30架飛機用于日常訓練等任務。

■2021年5月19日拍攝的英國皇家海軍兩艘伊麗莎白女王級航空母艦，“威爾士親王”號（近景）和“伊麗莎白女王”號（遠景）。

2023年有消息說英國皇家海軍正在考慮為伊麗莎白女王級航母增加彈射起飛和降落回收裝置，以便為起降大型無人機作準備。現在又說要在這兩艘航母上增加遠程打擊武器。依Walker大人個人愚見，擁有輝煌歷史的英國皇家海軍弄的這兩艘航母已經夠不倫不類的了，空有五代艦載機卻不能為它們搭配足夠好的預警機和加油機，現在艦載機還沒配齊，又要加彈射器、攔阻索和導彈垂發系統么？這是非要把這兩艘航母搞殘的節奏啊。

請原諒，Walker大人實在是無法理解英國人的腦洞。

英國人的算盤打得確實很精。因為國防軍隊武器裝備這些東西，既不是生產資料也不是生活資料，不能吃不能用，也不能用來生產增值，如果不打仗的話當然是越少越好。否則造一大堆出來，要么能賣給別人，要么能用它們去別人那里搶，要么能用它們去收稅，然而這些事都被美國佬干了，精明的英國人還有其他北約成員自然是樂得躺在美國佬身上睡大覺。

■美國佬花巨資養海軍，是要用它去全球收稅的。一海不容二鯊，既然美國佬已經在干這個事，英國人就只能靠邊站了。

可是軍備廢弛這種事不光是在形勢危急時必須在短時間內拿出大筆錢財投入的問題，它還會影響到整個國民的精神狀態。在談到英國陸軍時，《國防戰略審查2025》稱“這支軍隊應由現役和預備役軍人組成，總人數至少為10萬人，其中常規部隊應維持在73000人。當資金允許時，有充分的理由小幅增加常規部隊的人數（考慮到額外人員、設備和訓練的成本）。”

聽聽，有錢的時候才能“小幅增加”常備軍的人數，而且還要考慮成本。問題是，堂堂大英帝國，73000的陸軍能震懾誰呢？

說它是帶英老矣，尚能飯否？不為過吧？